黃昏時代

郭忻杪

歲月留痕

里約熱內盧，卡里奧卡球館，15000多名巴西球迷掀起巨大的聲浪，他們一會高喊著“巴西、巴西”，一會一齊沖著西班牙頭號球星加索爾罵臟話。加索爾有些累了，最關鍵的時刻，他兩次罰球都偏出，使得西班牙仍然只65比64領先巴西1分，為主隊球員馬爾基諾斯最后補籃準絕殺埋下了伏筆。后衛尤爾最后一投不進，西班牙遭遇小組賽第二場失利。

賽后，36歲的加索爾難掩失望情緒，拒絕了本國記者的采訪。《馬卡報》和《阿斯報》只能從主教練斯卡里奧洛以及其他隊員那里尋找突破口，讓他們說說這屆奧運會上的加索爾，尤其是輸給巴西這一戰的加索爾。一年前的歐錦賽上，他還威風八面，帶領同樣沒有弟弟馬克·加索爾的西班牙獲得冠軍，自己還榮膺最佳球員。但今年奧運會，他一度面臨國家隊生涯最困難處境之一，可能連小組賽都無法突圍，或者以小組第四的身份在淘汰賽首輪即和美國碰面。加索爾老了，他那幫兄弟納瓦羅、卡爾德隆、雷耶斯也都老了，只能長時間坐在替補席看著卻無力再去拼殺。西班牙“黃金一代”正處在他們的黃昏時代，再也回不到那個意氣風發的流金歲月了。

其實，就在本屆奧運會開打前，加索爾還很有信心，不僅希望拿到一塊獎牌，甚至想再度沖擊金牌。“過去兩屆，我們都差點贏得金牌，這次去里約，盡最大努力，看是否有機會取得些特殊成績吧。”

卻不想，小組賽兩輪過后，他們就面臨空前困境。西班牙隊運氣太差，首戰輸給克羅地亞2分，第二戰更是1分惜敗。而加索爾，這兩場失利他都需要承擔部分責任。尤其第二場，第四節還剩23秒結束的時候，他手握兩次罰球機會，原本有希望幫助西班牙隊將領先優勢擴大到3分，那樣的話，獲勝希望將非常大。即便兩罰一中，巴西隊馬爾基諾斯補籃命中，也還可以打加時。可遺憾的是，出現的是最糟的情況，“圣保羅”兩罰都不進。

這場比賽，加索爾得到13分、10個籃板、3次助攻、4次封蓋，數據很全面，只是無法幫助球隊獲勝。再看第一場，他26分、9個籃板（其中三分球5中3），數據更漂亮，球隊仍未能取得開門紅。

“保羅也是個普通人，他也會累，更何況還36歲了，并沒有處在最佳狀態。”斯卡里奧洛說。這位西班牙隊的教鞭執掌人竭力為加索爾開脫，因為他深知自己手下這位頭號球星身上背負了太大壓力，兩連敗后正急需減壓。

本屆奧運會，加索爾在與克羅地亞的比賽中得到26分，這讓他奧運會總得分達到493分，一舉超越前蘇聯名將塞爾吉·貝洛夫，成為在奧運會上得分最多的歐洲人。他是過去十余年間歐洲乃至國際籃壇絕對的王者，帶領西班牙奪得了三次歐錦賽冠軍，獲得2008年北京奧運會銀牌和2012年倫敦奧運會銀牌，2006年更是捧起了世錦賽的冠軍獎杯。

在FIBA賽場，他是超級殺器，2004年第一次征戰奧運就交出場均22.4分、7.3個籃板的華麗數據。2008年在北京，數據是場均19.6分、7.0個籃板，依舊是得分王。2012年倫敦，19.1分、7.6個籃板，得分僅低于澳大利亞隊帕蒂·米爾斯。

所以，這次在里約，真的如斯卡里奧洛所說——加索爾是打不動了么？

“圣保羅”說不。

小組賽第三場，西班牙沒有意外輕取尼日利亞收獲首勝，加索爾貢獻16分、7個籃板。待到第四場，這位“斗牛士軍團”隊魂終于徹底復蘇，爆發出最大能量。是役，他砍下23分、5個籃板，三分球5投全中，硬生生率領球隊以109比59屠殺此前保持不敗的立陶宛。挾著余威，第五場再取19分，西班牙92比73擊敗阿根廷，最終反彈至小組第二出線。

兩連敗時，加索爾顯得有些老邁，西班牙隊也如日薄西山。但當他真正覺醒，打出統治級表現，西班牙隊也收獲連勝后，所有人才意識到，這家伙依舊不可阻擋。斯卡里奧洛認為：這覺醒來得太及時。是的，慢熱一直是加索爾乃至西班牙近幾屆在國際比賽中的一大特點，到了淘汰賽，那才是他（們）真正表演的舞臺。

四分之一決賽，加索爾不需出力（5分、8板、3助攻），米羅蒂奇23分，西班牙大勝法國。半決賽，面對宿敵美國，這次他跟過去兩屆決賽一樣再度傾盡所有，23分、8個籃板，只不過笑到最后的還是對手，但76比82，6分分差又是雙方差距最小的一次。金牌夢再度破滅，三四名決賽面對此前風頭一時無兩的澳大利亞，加索爾轟下31分、11個籃板，連續三屆奧運會站上領獎臺。

這會是他的最后一屆奧運會么？一枚銅牌、一場30+10的超級表演，以這種方式告別似乎也足夠圓滿了。但奧運征程結束后，加索爾說他暫時還不會選擇退出國家隊。如果，2020年他還能出現在東京，屆時年滿40歲、五屆奧運會，又將譜寫一個新的傳奇，只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歷盡滄海桑田，這一路，加索爾同他的西班牙隊一起走過，他說自己很享受這個為國效力的過程，不知道該如何退出。只是，歲月不饒人、彈指英雄老，不知不覺間，又在完成著一次又一次的告別。

“ 妖刀”入鞘

回想2004年，吉諾比利和斯科拉英姿勃發，率領阿根廷男籃創造歷史，一舉奪得奧運金牌，從此美名滿天下。12年過后，那兩個風流倜儻的少年兒郎如今都已成了中年大叔——斯科拉滿臉胡須，身體還有些發福；吉諾比利更是謝頂，成了個全禿的男子。

這真的是馬努最后一屆奧運會了，生于1977年的他今年39歲，四年后43歲，恐怕早已退役。不久前，他同馬刺續約只簽下一年合同，甚至明年就可能退役。無論馬刺下個賽季能否奪冠，他的職業生涯即將邁過終點，這點毋庸置疑，就更不要提四年后再替阿根廷征戰奧運會了。斯科拉呢？他今年36歲，剛剛與籃網簽約一年。近兩個賽季，他的合同都是一簽一年，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這是高齡球員狀態下滑的無奈。四年后，“鉆石”跟加索爾一樣40歲，他會出現在東京么？斯科拉從沒有說過這是他的最后一屆奧運會，但同時，他更無法為下屆奧運會的自己打包票。

跟吉諾比利、斯科拉一起離開的，還有諾奇奧尼、德爾菲諾。四分之一決賽，同美國隊的比賽還剩4分20秒結束時，阿根廷隊主教練埃爾南德斯情懷般地將吉諾比利、斯科拉、諾奇奧尼、德爾菲諾一同派上場。他們是阿根廷“黃金一代”的杰出代表，曾一起南征北戰，將這支球隊推上世界的巔峰。里約奧運會，是這四人最后一次并肩為國出戰。阿根廷最終止步八強，然后吉諾比利和諾奇奧尼正式宣布退出國家隊，斯科拉同德爾菲諾的未來則是待定。

潘帕斯雄鷹終于要歸巢休息了，那把犀利無比的“妖刀”也就此在FIBA賽場永遠入鞘封存，這是國際籃壇的一個損失。曾經，吉諾比利在奧運會這個舞臺上帶給我們多少感動和嘆服，就連足球界的王者梅西都說：“大家都覺得馬努是籃球場上的我，可實際上，我才應該是足球場上的馬努。”

回想1998年，21歲的吉諾比利第一次代表阿根廷征戰國際大賽，在希臘世錦賽上亮相，當時表現就讓人眼前一亮。四年后，他成了球隊主將，交出場均14.1分、3.6次助攻的數據，幫助阿根廷在印第安那波利斯勇奪亞軍。2004年雅典，經過在NBA打磨后吉諾比利迎來國家隊生涯巔峰，場均19.2分、3.2次助攻，幫助球隊贏得金牌同時，他自己還當選賽事MVP。值得一提的是，這也是奧運會惟一一次評選籃球比賽最有價值球員。

眾所周知，在NBA，吉諾比利一向以走位風騷、突破犀利著稱，是“歐洲步”球員的杰出代表。而到了國際賽場，他更是將這項技能演變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靈蛇步”。雅典奧運會，半決賽擊敗美國的那場比賽，他勇砍29分、3次助攻，三分球6中4。決賽擊敗意大利，16分、6個籃板、6次助攻。正是得益于這兩場比賽的出色發揮，他一下子成為了阿根廷籃球的旗幟。

旗幟過去12年間始終飄揚在奧運賽場。2008年北京，因為腳傷，吉諾比利原本不確定能否趕上奧運會比賽，但他選擇了提前復出，并且將衛冕冠軍帶進半決賽。半決賽遭遇美國，他舊傷復發只打了6分鐘便退場。阿根廷最終收獲銅牌，這個男人則感動了全世界。

2012年倫敦，吉諾比利已經是員35歲的老將，卻交出場均19.4分、5.4個籃板、4.1次助攻的恐怖數據，又一次帶領阿根廷殺進半決賽。今年在里約，他39歲，確實不如過去驍勇了，阿根廷也12年來首次無緣奧運會前四。

再厲害的英雄也敵不過時間，馬努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離開是不可避免的選擇。還記得同美國那場四分之一決賽，凱文·杜蘭特比賽中曾在他面前表演了一次“靈蛇步”突破，讓場邊的一桿“夢之隊”替補興奮不已，也跟著學起了這個動作。這一幕，不得不讓人感嘆，“妖刀”真的是老了，比賽結束，他也留下了不舍的淚水。

“我會帶著滿滿的激動回家，雖然離開了，但我為自己在FIBA留下的足跡感到自豪。”

是的，奧運會賽場，未來也許我們依然能看到有球員使用“靈蛇步”，但卻永遠沒有了獨屬于馬努的那一份靈動風騷。當“妖刀”入鞘，他的華美也永遠留在了我們的記憶之中。

駛向終點

奪得過兩次歐錦賽季軍、一次亞軍和一次冠軍，托尼·帕克無比渴望能帶領法國隊奪得一枚奧運獎牌。只可惜，他的這個美好愿望終究還是落空了。

法國男籃曾在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獲得銀牌，但那時18歲的帕克還沒有進入國家隊。2004和2008年，法國都缺席。2012年，帕克終于迎來了他的首次奧運之旅，法國隊止步八強。四年后卷土重來，又是止步八強……

要知道，為了這次奧運會，帕克可是做出了很大犧牲。他的妻子在今年六月底生下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但是帕克因為要備戰比賽，放棄了陪伴孩子降生。“小家伙出生時不在他身邊？這個決定可不好做。可這將是我的最后一屆奧運會，最后一次（沖擊獎牌）的機會，這屆比賽結束后我就會退出國家隊。所以必須專心備戰，充滿動力，以法國人的方式和國家隊說再見。”

七月，帕克代表法國隊征戰奧運落選賽，他們一路過關斬將，最終擊敗加拿大搭上末班車。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奧運之旅，帕克目標很簡單，就是獲得一枚獎牌，這同時還是妻子對他下達的“任務”。

來到里約，小組賽期間，原本法國隊狀態還不錯，除首戰以21分之差輸給澳大利亞讓帕克稍有些郁悶外，其他比賽他們均屬正常或超水平發揮。其中只輸給美國3分，對陣中國、委內瑞拉、塞爾維亞全部獲勝，最后是以3勝2負，A組第三名的成績順利出線。

四分之一決賽，法國遇上慢熱的西班牙，平心而論，運氣有些不佳。帕克說：“我14歲起就開始同保羅（加索爾）交手了，場下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會經常一起吃飯，很高興下賽季能跟他在馬刺隊合作。”

可友誼歸友誼，到了賽場上，勝利永遠是第一位的。加索爾還算給自己這位未來隊友面子，他只貢獻5分、8個籃板、3次助攻，西班牙仍贏了法國將近20分。賽后，帕克如約宣布退出國家隊，一代“跑車”自此徹底熄火FIBA賽場。

當然，本屆奧運會，除加索爾、吉諾比利、帕克引領各自國家一代英豪告別外，其他國家也有不少名將紛紛完成了奧運謝幕演出，比如巴爾博薩、內內，還有博格特。

巴爾博薩一直是巴西籃球的勞模，可即將年滿34歲，他恐怕是難以堅持到2020年了。受膝傷困擾，2014年巴爾博薩曾考慮過退役，所幸后來恢復了健康，還找到保養身體的好辦法，這才得以簽約勇士隊，隨隊兩次殺進總決賽、一獲總冠軍，今年還能參加奧運會。而當我們問及那保養身體的秘方時，老“閃電”笑了笑，只說了四個字——山金車草。

山金車草，巴西人經常用這種草藥給馬治病，巴爾博薩也是通過一次偶然的機會才知道它另有妙用。過去十余年，他一直是巴西男籃的領軍人物，曾帶隊奪得過2005和2009兩屆美錦賽冠軍，2012年在倫敦，更還帶隊殺進了八強，最終名列第五。

在巴爾博薩身邊，跟他一起創造過輝煌的有中鋒內內和神投手胡埃塔斯，今年可能也是他們二人最后一次征戰奧運。內內跟巴爾博薩一樣，即將年滿34歲，且長期飽受傷病困擾，未來勢必將更多精力放在NBA以期延長職業生涯。胡埃塔斯呢？他32歲，未來可能性最大。只是，本屆巴西貴為東道主，陣中有他們尚不能小組出線，東京奧運會，“桑巴軍團”能拿到一張入場券么？

未來，巴西男籃將會交到勞爾·內托和克里斯蒂亞諾·費利西奧兩個年輕人手中。二人現在均在NBA打球，一個效力爵士、一個效力公牛，奈何天賦終是有限，接班路上，任重而道遠。

相比之下，如果這也是博格特的最后一屆奧運會，澳大利亞隊情況就要樂觀很多。

貴為NBA外籍狀元，博格特職業生涯一直飽受傷病困擾，而他今年能來里約，著實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將近三個月前的總決賽中，他拉傷了膝蓋，當時據醫生保守估計，至少要休養6至8周，錯過奧運會幾成定局。然而，四年前倫敦就因傷缺席，如今邁進而立之年，澳大利亞隊又兵強馬壯，這頭倔強的“澳洲袋鼠”想要一枚獎牌。不僅履行他去年對澳大利亞籃協作出的承諾，更因為未必能有機會再征戰下屆奧運會。

博格特、米爾斯、德拉維多瓦，澳大利亞隊在這幾名NBA總冠軍球員的帶領下，小組賽一路勢如破竹，堪稱是第一階段除美國外12強風頭最鍵的球隊。4勝1負，他們以A組第二名的成績昂首挺進淘汰賽，四分之一決賽再擊敗立陶宛，殺入四強。這期間，博格特雖然得分不多、籃板也不多，但就像過去兩年在勇士隊作用一樣，澳大利亞隊主帥萊曼尼斯說他是“不可或缺”。唯獨遺憾的，是在進入四強后，澳洲軍團似乎一下失去了狠勁，最終只名列第四，沒能圓博格特一個奧運獎牌夢。

夢想沒有在當下實現，可希望的火種卻已點燃。不同于巴西，澳大利亞在他們的一代功勛結束這有可能是最后一屆奧運征程后，杰出的后來者們會前赴后繼。本·西蒙斯、丹特·埃克薩姆、索恩·梅克爾，如果愿意，這幾名青年才俊未來都有資格代表澳大利亞出征國際大賽。而博格特就像一座燈塔，他是第一個在NBA起點就很高還獲得成功的澳大利亞人，指引著一代又一代南國年輕球員前進的方向，也距離實現他們民族的籃球夢想越來越近。

揮手告別，卻不說再見，只因為別不了的，是多年來一路走來的感動與支持。里約奧運會，這個多名國際名將告別的舞臺，別離，有點難舍，卻不悵然。別了加索爾，別了吉諾比利、斯科拉，別了帕克、博格特、巴爾博薩、內內……你們是一個時代的代表，如今默默地走，正如當初默默地相遇。只愿轉身一刻那溫馨的微風，也能承載對未來生活無限的祝福和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