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煜
她坐在我面前,恬靜,微笑,眸子里閃著純凈的光。
我泡好了茶,送到她面前,她像受驚的小兔,直說謝謝。低頭淺酌,她看看茶,看看我。
我們開始從一塊點心說起。
她說,她喜歡吃甜的,尤其軟軟的蛋糕,有好大一種安全感。
我點點頭,繼續聽她說。
三十六歲以前,我的生活里沒有蛋糕,雖然那么喜歡,但是舍不得。我要省下每一分錢養家。日子過得異常艱辛。
那段日子其實更令我懷念。那個冬天的一天,天有點晚了,天空還有點灰,我拉著大大的蛇皮袋子,笨笨地挪到站臺上。冬天的站臺,那么大,那么遼闊,似乎世間的一切,都是一覽無余。
風起來了,還夾雜著細細的冰晶,打到臉上,涼涼的,刺刺的,有點痛,有點像針棒按摩的感覺……我從來沒有那么深切地感受過冬天,在凜冽里,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似乎冷酷,卻有著暖暖的存在感……
我望著車來的方向,心里那么坦然,我知道,我是為了事業奮斗呢。
日子過得緊張、清苦、充實,有奔頭。
她說著,臉上泛著粉紅的光澤。
后來,蛋糕有了,我可以想買我想吃的任何一塊蛋糕。但所有的雞零狗碎也來了,孩子青春期了,老人生病了,七大姑八大姨讓幫忙了,和先生的沖突也開始此起彼伏了……一切都沒了章法,我怎么那么委屈啊,我寧可就那么繼續窮下去……
安靜的她,一下子像點燃了淚腺的小宇宙,淚水恣意橫流。
時間似乎凝滯了。拿來溫熱的毛巾,遞給她,等著。
終于,她抬起頭,莞爾一笑,抹一把眼淚,又成了那個恬靜的女子。
她是我的好朋友娟,眾人眼里賢惠、寧靜、大度的一個。
她說,她很清楚,每個人的生活里都會有諸多的茍且,每一款都有每一款的味道,也總有那么一款或兩款需要你心甘情愿地忍受,她當然也不能例外。哭過之后,依然笑著繼續,笑著心甘情愿,而這樣的心甘情愿,可以踏實,可以無悔,可以慢慢地過出詩意和遠方。
喜歡去宏的茶室。安靜,精巧,溫暖。散落在各處的小小書架,像園子里幾株暗自妖嬈的花,透著迷人的香。若有若無緩緩流淌著的音樂,撫摸著一顆顆心,慢慢沉淀。
當然,更喜歡的還是宏這個人。
宏是個愛茶的女子,那年春天,放下幼兒,留下父母,一個人跑到山里去找古樹茶。天是燥熱的,路是陌生的,雖然有當地人的帶領,但那樣的山路還是她未曾想象到的。夜晚,在小村落簡陋的屋子里,四處有大自然的轟鳴洶涌而來,她一個小女子,睜大眼睛看著黑森森的大山,徹夜不眠。直到點點的亮光從樹縫間透過,她才一下子呼呼睡了起來,但僅僅是片刻的合眼,又要踏上尋茶的征程……
我常常和朋友講起她,她總是淡然一笑,依然的嫻靜。捋一捋耳畔的秀發,她說,其實,最可怕的不是這大山,這黑暗。可怕,是撕心裂肺的思念。當初,我走的時候,孩子還沒斷奶呢,一路上,漲得疼疼的,那是小兒在想我吧,想我也沒辦法,堅持唄!家里人,也不理解我,覺得我做了件無厘頭的事情,這樣的茶事,能有什么出息呢?但我喜歡哪,困難總是有的,一點一點來吧……
宏低頭泡茶,嘴角有笑,仿佛是一朵歲月的蓮花,盛開。
她們都在笑著說自己的故事,就像沈從文老先生下放的時候,被派去喂豬,去掃女廁所,這樣的凄苦可想而知。可他老人家,欣欣然地去了,在給表侄黃永玉的信里說:“這里周圍都是荷花,燦爛極了,你若來了……”
你看,他們每一個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輕描淡寫和風細雨的。一如小城里那個事業家庭俱佳的女子所說,堅強可不是純粹的表揚,是看你有沒有笑著面對。
原來,想讓堅強成為一個褒義詞,還須看得滿塘的荷花呀!
記得誰說過,努力是個很淺薄的詞,拼命才是應有的狀態。親愛的,在艱難的時光里,有誰,是在經歷著這樣的拼命呢?而拼命,是珍惜那些讓你疼痛的時光,擁抱它,和它一起成長。
山河浩蕩,歲月悠長,當你笑著說起那些事的時候,世間所有的茍且,都成了詩意和遠方的墊腳石,你的故事,終是定了你的神,驚了他的心。妖嬈了時光,明亮了精神。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