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雷
在《紅樓夢》中,賈寶玉聽說林妹妹沒有自己脖子上戴著的玉,于是把玉摘下來往地上猛地一摔,罵道:“連人之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的?!痹谫Z寶玉的眼中,人是有高低的,秀美的女孩子如黛玉,就是鐘靈毓秀,而自己不過是須眉濁物。
賈寶玉對人的看法,自然有些孩子氣。但是,人是有高低之分的,這一點似乎沒有什么分歧。關鍵是,區分人之高低的標準到底在哪兒,就眾說紛紜了。105歲高齡的楊絳先生辭世,引起人們不小的震動。楊絳先生遵從丈夫和女兒的遺愿,在生前,將平生所得全部稿酬捐贈給清華大學,設立“好讀書”獎學金,這一義舉,可謂震撼人心。此獎學金目前累積達2000萬元,而楊絳先生卻住舊樓,穿著女兒錢瑗生前穿過的舊鞋。
楊絳先生的樸素和大方形成一種鮮明對照,這其實就是人格的力量。在楊絳先生身上,我們可以找到上面問題的答案,人之高低,區分只在境界。
社會學家曾將人進行分層,把中國人分為九層,像我這樣的中學教師,似乎被分在第七層,快接近底層了。社會學家的分層標準自然著眼于權力和財富,這也無可厚非。但是,在我看來,人除了被財富和權力人為劃分為無數層級之外,人更應該從人的生活境界著眼,來劃分層級,也許這樣的劃分,才接近人的本質。
無視權力和財富對人的影響,那不是唯物主義,但單從權力和財富的角度來考察人生成敗,那標準顯然過于狹隘,也過于危險。我更愿意從境界的角度來重新打量人生。有的人或許他的社會層級并不高,但是他活出一種高遠的境界,那他就是一個高人。相反,有人的社會層級相當高,但他的人生基本上在為自己謀私利,那他的人生還處在一種動物層次,受本能和欲望驅動。
《菜根譚》中有言:“彼富我仁,彼爵我義,君子故不為君相所牢籠?!备缓途?,是社會層級的問題,只證明你的社會層級高,不能說明別的;仁和義,則是境界問題,擁有仁和義,即使社會層級低,那也是一個高人。當下社會,人人都羨慕富和爵,不羨慕仁和義,換句話說,都想在社會層級上拼命往上爬,而在境界問題上卻安于現狀,這是很令人擔憂的。
因此我想大聲疾呼,人之高低,在境界,不在貧富,不在爵位。楊絳先生也許讓我們感覺高不可攀,但是見賢思齊,卻也是老祖宗的遺訓,我們應該響應。據說印度人在45歲之后,就不再為自身謀利,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回報社會上面。如果這是真的,可以看出,印度人有宗教的支撐,所以他們活出了某種高遠的境界。想想也是,如果人一輩子總想著自己,對社會一毛不拔,這個人缺乏最起碼的感恩意識,只是貪婪去享受社會為他提供的種種便利,卻一點不想有所回報,這樣的人生實在過于自私和乏味。為什么那么多優秀企業家要回報社會?因為他們將之看成是一種社會責任,自己既然有能力,就得承擔。這其實就是一種人生境界。活出一種境界的企業家,我相信他的企業一時半會兒也垮不了。一個社會,只有到了我為人人的時候,才會人人為我。
我無意去講空洞的大道理,我只是想說,一個無權無勢的人,也可以成為人人崇敬的楷模,像楊絳先生和錢鐘書。不是說有了錢我才有境界,也不是有了權我才有境界。境界是一種人生價值取向。像杜甫,一窮二白的人,自身難保,更別說救助他人。但是,他心中裝著勞苦大眾,為祖國和大眾吶喊,他就是一個活出了境界的人,用老子的話來說:“死而不亡者壽。”
所以我說,不要擔心人走茶涼,曲終人散。一個活出了境界的人,人走了,茶爐依舊熱乎;曲終了,人心依舊不散。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