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斐
時值端午,家家門前都放著一束綠色的艾草,用細細的紅繩扎了,散發出絲絲縷縷的清涼,令人清醒又沉迷。我也是被這么一大扎艾草熏暈了腦袋,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節日的主人——屈原,這個行吟澤畔,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卻又寫出“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的詩魂。而我熱愛的作品,是他筆下的《山鬼》。
《山鬼》風格詭異得很,像午夜盛開的曇花,曼妙輕靈卻總帶著那么一絲憂愁。你看,深山谷坳處,白霧茫茫,恍惚見一女子身披薜荔,腰束女蘿,驀然回頭嫣然一笑,便是妙目含情,風流俏皮,帶著山間精靈特有的野性與靡麗。只見她于幽徑間前行,駕著赤豹,身后緊隨著文貍。她的雙眸晶潤亮澤如同水晶,可水晶過于溫和,及不上她此刻所有的激動、羞怯、緊張。疾風拂過,她的長發便揚起帶動那滿滿的石蘭、杜衡,她卻毫不在乎,只信手拈下一枝花來。她是去赴約嗎?應該是的,不然為什么在焦急中又有一絲猶豫呢?然而路途險阻,她是真急了,咬著下唇,尖尖的牙齒咬得唇瓣通紅,臉頰也漲成了緋紅。
山巔的風很大,她努著嘴好不容易趕了上來,便是笑靨如花,點亮了整個天空。她的腳下是茫茫云海,飄蕩浮沉如同仙境一般。可是天色昏暗下來,像她的眼眸一點點地暗淡。風愈發大起來,將她唇邊綻放的一朵笑刮下來:赴約的人哪兒去了?他又為何不來?我癡心苦等,你緣何負約?快下雨了,天上的烏云慢慢地堆積,天空完全暗沉下來,烏云滾滾,像是開敗了的蓮花,明明花瓣已幾近凋零,卻仍抱有再次盛放的夢想。一聲驚雷劈開天際,隨后大雨傾盆。雨水打濕了她精心梳理的發絲,從額頭滑過,緩緩流過小巧玲瓏的鼻翼,在線條優美的下頜處停留。雨水模糊了雙眼,只能看見那下頜抖得厲害,甩掉了晶瑩的水珠。可她就是站著不動,凝成雕像,眸中是希望熄滅后的死寂。
風雨交加,猿嘯鳥鳴,是誰在輕聲吟唱“君思我兮然疑作”“思公子兮徒離憂”,遠處風聲颯颯,木葉蕭蕭,它們都在輕聲低和著。只有被大雨打落的薜荔,女蘿歪斜在地上,污濁不堪地灑了一路,銘刻著誰的哀傷?
鼻尖又傳來艾葉冰涼的香氣,我從幻想中回了神,卻不由得細細咀嚼,這個“她”是山鬼嗎?不,應是屈原。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屈原渴望“美政”,而他唯一的希望便是輔佐君王,成就霸業。怎知他心向明月,明月卻不待見他。他便如這山鬼,思君忘歸路,君卻忘故人。于是,一腔熱血的屈原只得壓抑下心中的宏圖,忍耐著一次又一次的貶謫之苦,只是無論生活困苦,心里痛楚,他卻心向明月,哪怕這皎皎空中的一輪孤月如此吝嗇它的光芒,他仍未忘卻心向明月。
直到公元前278年,白起攻破楚都郢,他懷石自沉于汨羅江,以身殉國,用血肉之軀為人生畫下一個濃烈的句號,方才舍棄一切,連那份心向明月的堅韌也一同葬在滔滔汩羅江中。
只是,就算明月從不眷戀這顆赤誠的心,它也始終是透明澄澈,纖塵不染。
指導教師 何平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