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在眼前柔軟（組詩）

鄭 毅（西藏大學）

山河在眼前柔軟（組詩）

鄭 毅（西藏大學）

鄭毅，筆名大錯，山東德州人。1991年出生。作品見于《人民文學》等刊物，入選各種選本，印有詩集《虛構》，長篇小說《家譜》創作中。曾發起創辦海拔詩社，現從事民族宗教學的學習研究。

大北山一夜

冷雨敲窗，來自高空的黑云

壓低人間的燈火

風從中作梗，跟一片瘦弱的雪松過意不去

枝頭本有山雀停留，與山頂的晚鐘相應

構成我的黃昏

山雀經不起風雨，等不及晚鐘，順勢上揚

融進這虛構的黑夜

下臨幾戶農家，幾聲狗吠，幾點燈火

通往山頂的路邊有高臺突兀，高臺的下面

跪滿了懺悔的懸崖

雨夜留宿這高臺處

高臺處有山野人家

雨緊起來了，我想起了遠處的江山：

明滅的燈火里有麻將聲聲

有平房屋漏的鼾聲如雷

有檐下碰杯的破碎感

如今我在山上靜坐，由此向東，與這些

隔著幾個人間

黃河補題

月亮護持我一路向西

過黃河，浮橋上告別一城燈火

呼吸為證

將滿腔心事沉入江底

山河在眼前柔軟起來

禁不起北風

禁不起月光

禁不起輕輕一嘆

隔岸的山隱約于世

孤獨龐大

低矮的麥田背離黑夜

悄悄地向上生長

馬家河的墳

在老家的農村

人死了要火化

火化了要埋

要挖一個深坑埋住全身

從上到下

從里到外

火化了就不分上下和里外了

就不分肉塊和骨頭了

也就不分丑和俊，好和壞了

死后都要跟空氣再見

往土里埋

仿佛冬去春來

經過鋤地，澆水，施肥

死去的人能夠像麥子一樣

從土里

再長出來

走 前

走前我要去家南曾經的菜園

去爹承包的七分地

去鄰水鄰風的墳看看爺爺

走前要在爺爺的墳頭添幾捧新土

讓它不再簡陋

讓他有更多的機會重獲新生

走前我用密封袋裝了半袋土

沖在杯子里面慢慢喝掉

渴望故鄉在心底一塊一塊長出來

土就是水，水就是土

我自私得把故鄉帶到火車上

不讓她變老

走前奶奶到車前送我

她把我囑咐她的那些話兒

一字一字又塞給我

她有眼疾

為了安心送走我，推遲了手術

走前我跟每個人擁抱

哭泣，訴別

然后使勁兒地擁抱自己

桑昂寺的黃昏

南面的大山險峻無人

北面的長河水光回溯

寺里的法鼓一本正經地審問這些

觸碰到地獄的眾生

有人進到大殿布施

有人立在喇嘛的身后誦經

有人匍匐在燈光的暗里

把頭扎進合十的雙掌

我在地上靜坐

小心翼翼地呼吸

相信端坐在蓮花上的菩薩

終會向人間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