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塵花事延續(xù)

●龍　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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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花事延續(xù)

●龍靜

“正月梅花香又香，二月蘭花盆里裝，三月桃花連十里，四月薔薇靠短墻，五月石榴紅似火，六月荷花滿池塘，七月鳳仙展奇葩，八月桂花滿枝黃，九月菊花初開放，十月芙蓉正上妝，十一月水仙供上案，十二月蠟梅雪里藏。”人間四季，花事紛呈，芬芳四溢。女性養(yǎng)花、賞花、戴花，人與花相映成趣。“云想衣裳花想容”，詩人也多以花形容女子，人與花已然分不清。我的身邊就有兩位花樣女子，一位“花外婆”，一位“花奶奶”，那自然就是我的母親和我的婆婆啦。

這兩位媽媽都愛養(yǎng)花，婆婆在老家堂前屋后，廊蔭栽滿了花，有粉團(tuán)兒繡球花，大朵月月紅，草本海棠，直桿七里香，金紅扶桑，深紅玫瑰，翠綠文竹，燦爛旱金蓮。我喜歡上了月月紅，請婆婆在搪瓷口缸里秧活了一枝，帶回下關(guān)，放到陽臺上，結(jié)果被太陽曬蔫兒了。后來婆婆讓我把她養(yǎng)了幾年的一大盆端了回來，又過了一段時間后，我用生根粉泡扦插枝種下的月月紅也發(fā)出了嫩綠的新芽。而婆婆在她的小院里，不用生根粉也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養(yǎng)活花花兒。

我的母親在早年的輾轉(zhuǎn)遷徙中，人搬到哪里，花兒養(yǎng)到哪里，無論是在辦公樓住戶們共用的長過道上，還是單元房的陽臺上，都用木貨箱、搪瓷臉盆，或是土陶瓦罐、花盆，種上花花草草。記得有青翠欲滴的葉子上像粉蝶翩翩起舞的海棠花，還有幾蓬菊花，常常招來密密麻麻的灰蒙蒙的蚜蟲，還栽了兩株盆桔，這倆鄰居差別很大，每年花開時節(jié)一株花相當(dāng)少，另一株很多，整株開滿了雪白的小花朵，不久滿滿都是頭頂著花的小桔子，花謝之后稍微長大的桔子就慢慢地往下掉，直掉到一個不剩。花極少的那株每年卻能收獲兩三個黃燦燦的大桔子，那時候大概還不知道疏花、疏果這回事兒。今年過年回家又發(fā)現(xiàn)，老媽在陽臺上用四四方方的用來運輸水果的泡沫塑料箱子種上了果蔬，有綠盈盈的芫荽，細(xì)看芫荽根部，是好幾瓣已抽芽的生龍活虎的姜塊。她還支起幾根竹扦，讓番茄的枝蔓繞在上面，枯葉“瑟瑟”，大的、小的，青的、黃的，紅撲撲的果實抱團(tuán)兒，煞是喜人。小蔥、小青菜、蒲公英，自家種的小菜聞起來清香撲鼻，吃起來唇齒生香。

母親和婆婆都有一雙粗糙而靈巧的手。婆婆常常自詡：“倮倮愛大紅”，她穿花衣裳、蓋花被單、背花包包，套繡花鞋。這繡花鞋可不簡單，是她經(jīng)過很多道工序才做好的。先是去剝下筍皮兒，抹上用米熬成的漿糊，在筍皮兒上按上白布，用線納成鞋底，如不滾邊就制作成三層毛邊底兒，如果要做成繡花鞋自然更考究一些，滾完鞋底邊，用漿糊把幾層白布和表層絨布粘攏，再剪出鞋幫，縫出鞋里子形狀，接著滾鞋口，滾口的同時釘上鞋扣。開始在鞋面上“撒花”，花可以直接畫在鞋面上，也可以剪好紙樣貼在布面上繡。花樣有黃蕊、紅瓣，鑲白邊、金邊的牡丹，有銜著桃花的兩只一對的撲魚等等。我兒子小時候，他奶奶也給他做了幾雙，底子軟、鞋袢扣脫方便，孩子很喜歡，到大了，這幾雙玲瓏精致的鞋子就收藏起來了。最近婆婆又開始做粉白、粉藍(lán)、大紅撒花紡綢布拖鞋，給了我一雙，沒舍得穿，也收起來了。她常跟我叨叨：幾個孩子小時候的衣服都是自己點著煤油燈，皺眉蹙眼，縫到個半半夜，甚至月子里邊還在縫針線，青年裝、縮帶褲、掛頭褲都有。真是“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母親著裝偏愛冷灰色調(diào)，可是織給女兒、女婿，還有親家母的毛衣都是暖暖的、花花的。我兒子小時候的衣服大部分都是我媽媽寄過來，并且很多是她親手織的，織出了許許多多五彩斑斕的圖案，有手持釘耙、金箍棒的豬八戒和孫悟空，有拔蘿卜的小兔哥，有拉著一串氣球的小熊，有戴著花帽的小鴨子，有金黃爪子、雄赳赳的大公雞，也有落荒而逃、毛羽亂髭的小公雞，每一件都別致，有趣。我兒子小時候穿上毛衣、毛線背帶褲，套上毛襪、毛鞋，系上毛線簾子，如同粉雕玉琢一般，非常可愛。孩子長大后每回一次老家，都要帶回一件花毛衣，甚至還有用棉線鉤織的花形飯帕。現(xiàn)在媽媽又開始織花花綠綠的被子，不禁讓人想起《紅樓夢》第五十二回“勇晴雯病補(bǔ)雀金裘”。當(dāng)我們把目光回溯到時光深處，兩位媽媽也同樣集俏、巧、勇于一身，可親可敬。

母親從前在供銷社，從山頭上調(diào)貨，那些老式笨重的縫紉機(jī)都是放進(jìn)背簍里，母親再用柔弱的肩膀把它們背下山。

我的公公五十年代農(nóng)校畢業(yè)，為了照顧家庭，放棄了分配到漾濞縣城工作的機(jī)會，回到了家鄉(xiāng)獸醫(yī)站，直至退休之后，因技術(shù)好，十里八鄉(xiāng)的農(nóng)戶還常常來請他去醫(yī)豬。常年背著沉重的藥箱走鄉(xiāng)串戶，讓他的背都有一點點駝了。家里的大大小小活計就都落在了婆婆一個人身上，開田耙地放水，栽秧收割灌谷，做飯洗衣縫補(bǔ)，年復(fù)一年、勤扒苦作，在鄉(xiāng)里鄉(xiāng)鄰間留下了“機(jī)器人”的好名聲。勤快、愛干凈的婆婆也影響了孩子們，我愛人小時候就去山上放牛，把牛養(yǎng)得油光水滑，大半夜在山脊上，守著水渠放水灌溉田地，也常常用樹枝挑著全家人的衣服去溝邊洗。那些艱苦的歲月里的媽媽們就如寒天里的梅花，“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母親們把如花美好的青春奉獻(xiàn)給了孩子們，當(dāng)我們陸續(xù)長大成人，她們已步入老年，花勢已衰，然而“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

她們也一直甘當(dāng)綠葉，默默陪伴，經(jīng)年勞作讓婆婆落下了傷病，卻把自己的丈夫服侍得好好的。我的母親為讓父親專心讀書、自考，也攬下絕大部分家務(wù)活。父親從小家里條件不好，只讀到初中就輟學(xué)了，參加工作后，開始了漫長的自學(xué)生涯，直到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小時候我們半夜醒來，父親還在熬夜刻苦攻讀，那時候一家人傍晚常常出去散步，父親背書，母親打毛衣，我們則邊走邊觀察路邊豐富的植被。

一季又一季，那一場場姹紫嫣紅的絢爛花事周而復(fù)始，上一季的花瓣雖已“零落成泥碾作塵”，花魂卻永遠(yuǎn)存在，依然“香如故”。因為愛的延續(xù)，讓那一樹樹繁花，永遠(yuǎn)沒有凋零的時候！

編輯手記：

《久違的蒼山》一文中，作者劉紹良從他的山地走了出來，化身為一名“旅行者”，與蒼山，特別是不被多數(shù)人了解的蒼山西坡進(jìn)行親密接觸。整個過程中他并不是旅游觀光的過客，而是帶著一顆敏感、虔誠的心而來，靜靜地看、感悟和思考；對沿途的風(fēng)景、村落和對話的描述，對人文、回憶和現(xiàn)實的梳理，不僅達(dá)到了作者經(jīng)驗的“可視化”，產(chǎn)生身臨其境的感覺，更讓人沉淀下來，膜拜那一方山水，“完成了心靈與蒼山對話的行旅”。《沉陷記》寫了一種隱隱難言的失落，伴隨著城市的日新月異，農(nóng)村開始變得蕭索、冷清，根系著許多人生命血脈的一些東西在逐漸消失；作者陳苑輝的文字老練、深沉，通過對細(xì)節(jié)的把握讓讀者跟隨他的情緒也陷入那一種回首翹望心無所依的疼痛之中。《夢里相關(guān)》寫的是貧困年代的鄉(xiāng)村童年生活，和《沉陷記》相比，文章更多地顯示的是一種“溫暖”之氣，在那些看似困苦的年代，是人與人之間的真情和一群快樂飛翔的少年，讓那些時光變得甜美和充滿希望，那些明亮的記憶，也是讓作者不能放下的牽掛。《凡塵花事延續(xù)》寫得很“優(yōu)雅”，不只是文字所表現(xiàn)出的書卷氣，更是兩位老人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那些姹紫嫣紅的花，是她們對生活的努力和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