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空間，安放鄉愁

何映宇

金宇澄，上海籍作家，大多數人只知道他在《繁花》里描述的上海市井生活、上海的街區風貌，不知道他還喜歡用手繪地圖的方式，表達他對故鄉上海的熱愛。因為寫上海、畫上海，金宇澄不免常常為老房、老街的消逝感到遺憾。“一個馬路的十字路口，只要有一個舊房子在，它的味道就存在。這些舊房子是非常重要的小坐標，但是這樣的房子都拆了。”

上海2040總規劃中，城市風貌保護受到特別的關注，不僅是中心城區的風貌，上海鄉村的風貌也將受到保護。

上海的歷史空間將如何保存？鄉鎮如何重新繁榮？鄉村的人文傳統和精神基石如何重建？這是擺在城市建設者面前的一個問題。

規劃設了底線，執行更要到位

9月9日，上海國際室內設計節開幕式上，82歲的同濟大學建筑城規學院教授阮儀三先生因為對中國歷史城鎮與建筑保護所作出的突出貢獻而獲頒“金座杯國際建筑室內設計大師獎”。拿到獎杯，阮儀三很感慨，他說：“我得到了很多榮譽，但也有很多遺憾，我真的保護了多少呢？很多很多的古城和老建筑其實沒有保住。我們曾經有過兩千多座古城，現在留了多少？我保護的目的是什么？保護的目的是讓我們中華民族的優秀文化遺產得到很好的尊重，很好的傳承，很好的發揚。中華民族的智慧、在建筑方面的智慧能夠發揚光大。”

云南的民居，照壁上寫的是家訓，兩邊的廂房是下人住的，主臥留給長輩;侗族的村落一幢一幢組合成一個家族的合院，它是合家團聚的建筑空間;而在上海的石庫門，也有天井，有中堂，有兩廂，這種合家團聚的建筑觀念在當下的建筑中是看不到的。傳統建筑的居住形態利用了人的親情，和睦、戀家、公德、互助，現在的設計師很多只考慮了個人的舒適，和外界的聯系只考慮跟自然的一面，忘記了人性的一面。所以我們大拆大建，亂拆亂建，把親情、和睦、禮讓都丟棄了。

“過去，北京是北京、南京是南京、延安是延安、西安是西安、蘇州是蘇州、揚州是揚州，現在照片一拍，全都差不多。整齊劃一的聯排公寓、別墅、商業地產各自獨立成塊，把我們中國傳統的精神忘卻了。”這是讓阮儀三教授感到痛心的地方。

生活在上海60年，上海歷史建筑遭受破壞，是阮儀三最不能接受的。

安慶路康樂路附近，建于1912年的均益里、建于1942年的錢江新村以及建于1935年的永慶里都已被不同程度地破壞。

安康苑地塊位于原閘北蘇河灣核心區域，由6個街坊組成，占地超13萬平方米，共涉及居民6599證7194戶，為上海市最大體量的舊改項目。與許多舊區一樣，安康苑內的房屋，居住條件差，有很多居民還過著“拎馬桶”的生活，居民要求舊改的呼聲十分強烈。

安康苑舊改地塊內有建筑被列入《上海市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不可移動文物名錄》和《上海市風貌區擴區名單公示》，可是當被專家發現時，這里大部分居民已遷走，建筑門窗已大多損壞，有的內部已被掏空。

阮儀三得知后非常生氣，他立即給韓正書記寫信，反映情況，韓正書記很快做了批示。

阮儀三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有人在打這些老建筑的主意，無視城市規劃，他對本刊記者說：“《上海市城市總體規劃（2016-2040）》（草案）增加了一些保護的內容，公園、石庫門、郊區的城鎮的保護也都確定了范圍，如果按照規定保障的話，那沒有問題，就怕有些人和有的單位不遵守規定，視保護為無物。最近北站公開拆除石庫門保護建筑的事讓我們很擔心，已經被劃為保護區了，但執行過程中有的人卻不記得這件事。”

不要讓古鎮變成“苦鎮”

令阮儀三欣喜的是，在揚州，有50戶人家拆掉新房建老房、建花園。

揚州的園林聞名遐邇，我們印象中，古典園林已經成為歷史，只有個園、寄嘯山莊、小盤谷這樣少數的幸運兒能夠留存于世。而現在，揚州的普通居民又在興起造園熱，這說明什么？是不是說明傳統仍有強大的生命力？

“我們要鼓勵這種精神，”阮儀三說，“我們老百姓喜歡老東西，喜歡傳統，喜歡自己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我們是不是能創造條件讓老百姓可以這樣做？我寫了一篇文章，講的是上海為什么沒有人出來建老的石庫門呢？我相信大家努力去做，就能使我們國家出現一些新的氣象，新的內容。”

建筑學家從自身專業的角度呼吁保護，而老房子中的居民，卻像困于圍城之中，急于逃出，兩者之間，是有錯位的。現在，老建筑的保護更為人性化，對于居住在其中的普通居民的生活改善也有了更多的關注。“要留住鄉愁，人都沒有了，哪來的愁？首先把愛鄉的人留住，才能記得住鄉愁！”

“我覺得對上海來說，那些應該保護的古鎮，要很好地守住它，”阮儀三說，“像七寶，全部做成假古董，這肯定不是好的樣板。我們在改造的新場古鎮，外觀不動，內部更新，把人員做必要的調整，減少老房子居住的人，改善他們的居住條件，不能讓古鎮變成‘苦鎮。同時提升文化內涵，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小鎮，它是歷史古鎮，畢竟還是有古色古香的味道。然后引導青年人回來，讓古鎮有新的氣息，這需要探索，也需要時間。城市應該有人，農村也應該有人。”

還有一個大問題：古鎮保護下來就是為了發展旅游嗎？阮儀三連連感嘆，旅游應該只是衍生品而已，保護得好、有游客來旅游這很正常，但我們不是為了開發旅游而進行保護，是為了留存優秀的文化遺產，是了留存時代建筑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