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支國寶級樂團，一臺珠聯璧合的音樂會

張紅

提起音樂界的獎項，樂迷們通常都能略道一二，資深一點的更是耳熟能詳，如數家珍。在古典音樂界既有競賽型的音樂獎項，又有音像工業范疇的評選型的各類頒獎，如英國的《留聲機》獎、法國的金音叉獎、荷蘭的愛迪生獎和德國的回聲大獎等，簡直如同足壇上的歐洲五大聯賽，風生水起。而在流行音樂界，格萊美獎、《公告牌》獎、全美音樂獎和全英音樂獎等都是獎項眾多、奪人眼球的重要大獎。

然而，世界樂壇上還有一個獎項雖然到目前為止還未進入國人的視線之內，但卻是一個頗為重要且愈益具有舉足輕重影響的獎項，它就是“世界音樂博覽會獎”（The World Music EXPO Award，簡稱WOMEX）。這個成立于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獎項是伴隨著全球范圍內“世界音樂”的勃興應運而生的。時至今日，WOMEX業已成為一個國際性的“世界音樂”的展示平臺。它自1994年在柏林完成了首度亮相之后，每年的10月都會在不同國度舉辦為期五天的節慶活動，其間會舉行諸如藝術演出、電影放映、學術研討和音樂集市等交流展示活動，當然還有一個必不可少的重要組成部分就是WOMEX的評選和頒獎。

從創辦以來，WOMEX的舉辦地似乎總是在德國、法國、英國、西班牙、荷蘭以及北歐的丹麥和瑞典等發達國家轉圈，其中有些國家已先后主辦了三屆了。這種局面在2015年終被打破，是年匈牙利的首都布達佩斯成為了WOMEX的主辦地，這是傳統的東歐國家第一次成為WOMEX的東道主。俗話說，有實力才有地位，有實力才有魅力。布達佩斯之所以能從歷來為西方所把持的WOMEX中爭得一席之地，源于匈牙利國寶級的民族樂團——牧茲科民族樂團2008年在西班牙古城塞維利亞舉行的第十五屆比賽上一舉奪得了金獎——原生態音樂首獎，為祖國民族音樂的傳承和弘揚爭得了榮譽。

匈牙利牧茲科民族樂團

牧茲科（Muzsikas）民族樂團誕生于1973年，在其成立的近四十年后終于迎來了一舉成名天下聞的好日子。當然，這么說絲毫不意味著此前的他們就是默默無聞、乏人問津的，恰恰相反，在匈牙利國內甚至歐洲樂壇上它都以持之不懈的堅持和耕耘，為繼承和發揚本民族的音樂傳統做出了驕人的業績?！澳疗澘啤痹谛傺览Z中原是一個專有名詞，特指那些常年游走在民間鄉里、演奏演唱民族傳統音樂的藝人。在匈牙利，正是有了像巴托克、柯達伊這樣的一代音樂巨擘深入民間，發掘整理原始的民族音樂，匈牙利民間的音樂形態和表演形式才一直得以較好地留存和保護下來。在匈牙利，民族音樂的繼承與古典音樂的創作始終是齊頭并進的。牧茲科藝人大都并非音樂科班出身，但他們卻有著自小耳濡目染傳習熏陶而得的驚人的敏銳聽覺和出眾的演奏技藝。由于他們來自民間，又長期生活在民間，因而最懂民眾對音樂需求和接受的種類。他們往往集創作者和演繹者于一身，會對傳統的民間音樂進行必要的改編，并在實際演出中添加進自己即興性的發揮。他們的演出形式也是最接地氣的，在載歌載舞的同時注重與欣賞者的情感互動與交流。

牧茲科民族樂團就具備了以上民間藝人身上的所有特征。這個演出團體與其說是一支樂團，其實更像是一支“文藝輕騎兵”，因為它的骨干核心成員非常簡練，只有四位，但每一位都是一專多能的多面手，且能依據演出曲目的變化加以任意組合，變幻出更豐富多彩的演出形式。這四位演奏家分別是：

米哈伊·西泊什——小提琴、齊特爾琴演奏者；

拉斯洛·波爾特勒基——小提琴、科博茲琴（Koboz，匈牙利琉特琴）演奏者，聲樂演唱者；

彼得·埃里——中提琴、曼陀林、長笛、超長笛（long flute）演奏者；

丹尼爾·哈馬爾——低音提琴、欽巴龍（Cimbalon，匈牙利大揚琴）演奏者。

看看吧，僅僅四個人就足以玩轉多種富有特色的民族樂器。在此基礎上，再加上那些長期與他們保持密切合作關系的特邀藝術家們，一臺臺色彩濃郁、精彩紛呈的音樂會便展現在世人面前。在牧茲科民族樂團的音樂會上，他們運用自己高超的技能和熾熱的情感，為聽眾營造出各種惟妙惟肖的音樂體裁和音樂情境，從民間音樂、古典音樂到克萊茲梅爾（Klezmer，一種流行于東歐的猶太傳統音樂）、新世紀音樂乃至流行領域的爵士甚至搖滾，無一不在他們的表現范疇之內，因而很好地詮釋了他們作為“世界音樂”代言人的定義和內涵。當然，牧茲科也深知“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哲言的真諦，他們把自己安生立命的根始終置于自己民族偉大的音樂文化遺產基礎之上。作為匈牙利第一支能夠演奏、表現古典音樂情境的民族樂團，牧茲科長期以來孜孜以求并傾注心力的就是將巴托克、柯達伊、庫塔格和利蓋蒂的古典音樂創作與傳統的民間音樂有機地結合在一起。

為了進一步弘揚本民族悠久的音樂傳統，吸引更多對古典音樂望而卻步的年輕一代，同時也使自己更好地在世界樂壇發出自己的聲音，樂團自進入二十一世紀后便開始與著名的古典演奏家和樂團聯袂攜手，合作舉行音樂會。于是，人們會在他們的音樂會上看到當代著名的鋼琴大師安德拉什·席夫、Naxos旗下的鋼琴頭牌耶諾·揚多（Jeno Jando）、羅馬尼亞小提琴名家亞歷山大·巴勒內斯庫（Alexander Balanescu）以及享譽樂壇的巴托克四重奏、塔卡契四重奏（Takacs Quartet）和柯勒四重奏（Keller Quartet）等的身影。2012年他們就與席夫合作，在美國的卡內基音樂廳舉行了“巴托克音樂之源與行”的音樂會，得到了聽眾們的一片喝彩。他們還會與一些著名的交響樂團一起合作，如倫敦交響樂團、蘇格蘭BBC交響樂團等。在2016年11月7日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的這臺音樂會上，與他們合作的便是另一支國寶級的樂團——匈牙利國家愛樂樂團，這兩支匈牙利第一流的樂團將為滬上樂迷獻上一臺堪稱“現象級”的重頭戲。

匈牙利國家愛樂樂團

以今天人們對匈牙利交響樂團的認知，或許絕大多數人會首推由著名指揮家伊凡·菲舍爾領導的布達佩斯節日管弦樂團。的確，近年來布達佩斯節日管弦樂團的勢頭強勁，聲譽斐然，它不僅被權威的英國《留聲機》雜志評選為全球前十的杰出樂團（名列第九，居于波士頓、紐約、圣彼得堡和萊比錫等老牌名團之前），更由于它頻繁造訪中國巡演，確立了其在樂迷心目中的牢固地位。不過，若論起它的資歷，成立于1983年的布達佩斯節日管弦樂團卻著實是個小弟弟，在它問世之前，一直占據著匈牙利國內頭把交椅的匈牙利國家愛樂樂團的歷史要比它早了整整一個花甲呢！

匈牙利國家愛樂樂團（以下簡稱HNP）1923年成立于首都布達佩斯，自成立伊始就確立起了自己在匈牙利樂壇一言九鼎的霸主地位。也許因為它實在太過強勢了，因而自它問世以后，整個匈牙利境內竟再也沒有任何一支交響樂團能望其項背，與之分庭抗禮。這種“一頭獨大”的局面也使得它順其自然地成為了這個國家的文化名片和文化使者。樂團一開始的名稱是匈牙利國立交響樂團，它的首任指揮是匈牙利作曲家兼指揮家德紹·波爾（Dezso Bor），他率領樂團走過了開創時期的艱難歲月。他的繼任者貝拉·奇勒里（Bela Csillery）又領導樂團渡過了“二戰”時期的動蕩顛沛。直到“二戰”結束，樂團才走上了平穩發展的前進之路，而一舉將之引領至歐洲名團地位的當數指揮大師弗里恰伊了。

費倫茨·弗里恰伊（Ferenc Fricsay）是伊凡·菲舍爾崛起之前匈牙利最具國際性顯赫聲譽的杰出指揮家。盡管他在晚年成了一名奧地利公民，在其藝術生涯后期也以指揮在柏林的美占區廣播交響樂團（RIAS）以及為德國DG唱片公司錄制經典唱片而著稱于世，然而，作為一位匈牙利指揮家，他對于HNP的再造仍是功不可沒的。弗里恰伊1914年出生于布達佩斯，從小習樂，他在匈牙利音樂學院的三位導師正好就是匈牙利民族音樂復興三杰——巴托克、柯達伊和多南伊。他隨這些名師主修作曲和指揮，同時也修了包括小提琴、鋼琴、管樂和打擊樂在內的多項樂器。他的指揮首秀始于十五歲那年的一次救場演出，他頂替的不是旁人，正是自己的父親（也是一位知名的指揮家）。第二年，還未從音樂學院畢業的他干脆直接從父親手中接過了指揮棒，正式成為布達佩斯青年音樂家交響樂團的指揮了。

從音樂學院畢業后，弗里恰伊擔任過布達佩斯國立歌劇院的藝術指導，后又在匈牙利第三大城市塞格德愛樂樂團擔任指揮近十年，磨煉了自己的才干。由于他有猶太血統，在1944年險遭投靠希特勒的匈牙利統治者霍爾蒂海軍上將政府的逮捕。他事先得到了消息，于是與妻子帶著三個孩子連夜逃離祖國，避免了人生命運中的這次浩劫。1945年“二戰”結束后，弗里恰伊重返祖國，旋即被任命為處于百廢待興狀態下的HNP的雙頭制首席之一，同時出任布達佩斯國立歌劇院的首席指揮，集交響指揮和歌劇指揮于一身。他在這兩個崗位上的出色成就以及在西方舞臺上的嶄露頭角進一步鞏固了他在國際樂壇上的地位，以至于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初，他在德奧音樂界幾乎成為與富特文格勒齊名的指揮大師。后來他到了西方，身兼RIAS首席指揮和德意志歌劇院音樂總指導于一身，仍然是兩手都過硬，一時風光無二，他的指揮藝術征服了英、法、意、荷等音樂強國的聽眾?？上У氖沁@樣一位才華超卓的指揮家卻因胃癌在1963年過早地離開了人世，終年僅四十九歲。

繼弗里恰伊之后，HNP迎來了又一位F姓大師，他就是亞諾什·費倫契克（Janos Ferencsik）。費倫契克是弗里恰伊的同時代人，甚至比后者還要年長七歲。他是管風琴家出身，從音樂學院畢業后進入布達佩斯國立歌劇院擔任指揮助理。1930至1931年間，他有幸在德國拜羅伊特藝術節上成為偉大的托斯卡尼尼的助手，這段經歷無疑為他日后的藝術生涯增色不少。不過，費倫契克的脫穎而出是在“二戰”后，他被任命為布達佩斯國立歌劇院的音樂總指導，并于弗里恰伊離開HNP后立即被委任為樂團的新掌門。與他的前任不同的是，盡管費倫契克也曾擔任過維也納國立歌劇院的客座首席，也曾率團到世界各地舉行巡演，但他卻是一位“從一而終”的指揮家，自1952年接任HNP起，他在樂團一干就是三十二年，直至1984年七十二歲的他在自己的崗位上辭世為止。費倫契克是二十世紀冷戰時期的一位優秀指揮，正是他的勤奮工作和藝術熱情，使得匈牙利的交響樂事業在當時的社會主義陣營里沒有被其他的成員國拉開差距，而作為巴托克、柯達伊生前的學生之一，費倫契克指揮的HNP當然以詮釋他們的音樂作品而馳譽歐洲。

費倫契克的離去使樂團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個“空窗期”和回調階段，1987年日本指揮家小林研一郎走馬上任，成為樂團新一任首席。這個來自東方的指揮家與樂團結緣還要歸功于他三十四歲那年在匈牙利舉辦的國際指揮家比賽上以自己的才干和音樂令人信服地奪得了比賽的金獎和特別獎，那場比賽經由國家電視臺的現場轉播，征服了匈牙利人的心。此后十年里，小林在匈牙利積攢起了超高的人氣，直到今天他仍是樂團的榮譽指揮。1994年，小林接受了匈牙利政府授予的最高市民榮譽——匈牙利共和國“騎士之星”勛章以及李斯特紀念勛章，以表彰他對該國音樂事業所作出的突出貢獻。

“匈牙利鋼琴三杰”之一柯奇什

在本場音樂會上指揮HNP和牧茲科兩大國寶級樂團的是佐爾坦·柯奇什（Zoltan Kocsis）。也許不少樂迷會感到迷惑：柯奇什？他不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鋼琴大師么？怎么又轉型成了指揮家了呢？

沒錯，此柯奇什正是當年與席夫、德紹·蘭基（Dezso Ranki）并稱為“匈牙利鋼琴三杰”的當代大家。他1952年出生于布達佩斯，五歲習樂，十一歲進入巴托克音樂學院，后又升入李斯特音樂學院，學的就是鋼琴演奏和作曲專業。畢業之后，柯奇什先是作為鋼琴家亮相于國際樂壇，因于1970年十八歲時獲匈牙利廣播電臺主辦的貝多芬國際鋼琴大賽金獎而名聲大噪。作為一位世界一流的鋼琴家，柯奇什曾與包括柏林愛樂、維也納愛樂、紐約愛樂和芝加哥交響在內的諸多頂尖交響樂團進行過成功的演出。他是世界范圍內巴托克鋼琴作品的絕對權威，曾錄制了巴托克鋼琴獨奏曲全集和鋼琴與樂隊作品全集，前者獲《企鵝》三星帶花評鑒，后者則攬獲愛迪生大獎。他錄制的巴赫作品與以詮釋巴赫著稱的同胞席夫相比也不相上下，輿論稱他為“對巴赫作品有一種天然的吸附力，兩者之間有如姻親關系那么水乳交融，渾然合一”。當然，他對德彪西以及包括他的老師庫塔格作品在內的近現代作品的闡釋也是可圈可點的，多次榮獲包括《留聲機》在內的演奏獎項。

1983年，正是柯奇什與伊凡·菲舍爾共同發起組建了今日赫赫有名的布達佩斯節日管弦樂團，就此涉足樂隊指揮工作。事實上，直到1997年他接替小林研一郎執掌HNP之前，還一直擔任著布達佩斯節日管弦樂團的藝術總監之一。而他之所以欣然受命出任HNP掌門，或許內心也確有與其好友兼同行伊凡·菲舍爾一較高下的想法。他在走馬上任的第一年，就因指揮樂團演奏勛伯格的《古萊之歌》亮相于布達佩斯之春藝術節而技驚四座。如今的他更是鋼琴、指揮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率團在世界各地舉行了廣泛的巡演。即便如此，他竟然還有余力出任紐約愛樂、伯明翰市立交響、西南德國廣播交響等樂團的客座指揮。英國《獨立報》指出：“作為一位巴托克音樂的信奉者和捍衛者，柯奇什對于巴托克音樂的詮釋無論是在他的手下（指鋼琴演奏）還是在他的棒下（指樂隊指揮），在當今都可以明確無誤地說是沒有對手的！”2004年，柯奇什被法國戛納國際音樂博覽會授予終生成就獎，2007年匈牙利政府又授予他“全球匈牙利文化大使”的光榮稱號。

在2016年11月7日的音樂會上，柯奇什將為我們帶來巴托克、柯達伊、多南伊的代表作。即以音樂會上的第一首作品，柯達伊《哈里·亞諾什》組曲中的“間奏曲”為例，當我們熟悉的旋律里加入了琴聲悠揚、色彩濃郁的欽巴龍琴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歡快而又戲謔的情調是否會油然而生呢？是的，這正是這場聲色盛宴所帶給人們的獨特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