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雙解放鞋

陳昌權

我讀初二那年秋天，媽媽用自己辛辛苦苦積下的零花錢在龍場供銷社買了兩雙解放鞋。一雙給我穿著上學讀書。另一雙，媽媽留著，自己穿。

當時我就讀的龍場中學離家十華里左右，走的都是山路，而且有一半都是溝坎路。這種路，晴天要好走些。可是雨天行走就艱難了。道路特滑特爛，時不時還會出現一些泥坑，讓人舉步維艱。我穿著媽媽給的解放鞋，每天往返于上學的路上。而媽媽的那雙解放鞋卻被擺放在媽媽臥室的床鋪下邊，媽媽下地干活的時候大多數時間是光著腳丫或是穿自己編的草鞋。那雙解放鞋，媽媽總舍不得穿。

入冬了，天氣不僅逐漸變得寒冷，白天也變得短了起來。我和二哥一起走讀到龍場中學求學，每天早上開走時天還不亮，而每天回到家時，天就黑了。更艱苦的是，我們每天早上吃一頓飯去上學，就要晚上回到家才能吃飯。而媽媽，每天都要比我們起得更早，先把洗臉水燒好，再熱好飯，然后叫我們起來洗臉、吃飯，才背上書包上學。晚上放學回到家，媽媽總是先備下飯等我們。那時候家里生活艱苦，可是媽媽卻能夠在那樣的環境條件下讓自己的孩子吃飽、穿暖，而且對每一個孩子的照顧都是無私的、不折不扣的、一如既往的。

臘月的一天，我因做值日耽誤了點時間。當我和二哥回家走到道虹管時，天已是麻麻黑了。我們冒著凜冽的寒風，踏著泥滑的爛路急急往家趕。可是，走到冒沙井時，我不小心摔滑倒在溝里，頓時我的褲子全部濕透，衣服也濕了大半，解放鞋塞進泥湯里，二哥費了很大的勁才把我連同我腳上的解放鞋拔拉到溝坎上來，并將因寒冷而渾身哆嗦的我纏扶回家。

回到家，媽媽看見全身哆嗦的我，心痛不己。趕緊端來熱水，趕緊找來換穿的衣褲，趕緊讓我脫掉濕且冰的衣、褲、鞋，在熱水中簡單地洗了澡后，立即換上衣和褲。媽媽親自從她臥室的床鋪下拿出自己舍不得穿的那雙解放鞋遞給我，說：“三兒，穿上吧！”我伸手接過媽媽遞來的解放鞋，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禁不住熱淚奪眶而出……晚上，媽媽將我弄濕了的衣褲和鞋全部洗干凈，衣褲掛在火頭上炕，解放鞋放在火盤上烘。

可是第二天起來，衣褲都干了，解放鞋卻大部分沒干。在我們吃飯的時候，媽媽雙手拿著解放鞋在火上烤，但在短時間內還是無濟于事。媽媽說：“老三，你今天就穿我的鞋去上學吧！”我于心不忍，對媽媽說：“媽，我不能穿你的鞋，因為你只有這雙好點的鞋了！”可是媽媽卻說：“你先穿今天，回來再換。”我無奈，只好穿著媽媽的解放鞋上學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已是第二年秋天。我的那雙解放鞋護著我的雙腳、載著我的身體往返于學校和家之間，跳躍在學校的運動場上，奔波在求知的叢林中……歷盡千辛萬苦，表面的草綠色已褪成白色，兩只鞋小趾的部位都補上了補丁（媽媽用棉線直接織上去的和鞋表面的帆布幾乎接近）。而媽媽的那雙解放鞋仍然放在臥室的床鋪下邊，仍然是草綠色的，足有九成新。

開學了，媽媽把她的那雙解放鞋交給我，說：“三兒，媽媽今年不能給你買鞋了，你就湊合著穿媽的這雙吧。”我知道家里困難，開學時為付我們弟兄姊妹的書學費已經把家里的包谷賣了一百多斤，媽媽出于全家的生活考慮，當時是沒錢給我買鞋的。可是，我真的不忍心拿走媽媽這雙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解放鞋。我對媽媽說：“媽，我不能穿你的這雙鞋，我穿了，你就沒有了啊！”說完，我心里忍不住一陣的難過。媽媽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傻孩子，媽媽在家和下地勞動，根本用不著穿鞋，就算要穿，媽還有布鞋，還會打草鞋。而你上學讀書，必須有一雙好點的鞋，走路才不會吃虧。”媽媽停了一陣又說：“只要你好好的讀書，將來有出息了，還愁買不了一雙好點的鞋給媽穿嗎？”我拗不過媽媽，只好接過媽媽給的鞋，但同時暗下決心：一定好好學習，決不讓媽失望。

初三那一年，我擁有兩雙解放鞋：一雙是媽媽自己舍不得穿給我的，足有九成新；另一雙是我穿了一年已經打上補丁但還可以再穿，新度在二成左右。這樣，載著我的夢想往返于學校與家之間泥濘山路上的就是這兩雙鞋。那時候，每星期讀書時間是五天半，即星期六還要讀半天。于是，每星期我們為了求學就必須在這條學校與家之間的山間小路上來回著奔走六次。載著我的雙腳行走在這條求學路上的任務主要是媽媽后邊送我的那雙解放鞋，而我前邊的那雙，必要時用來換著穿。這一年的冬天，因我初三學習任務緊，爸爸媽媽讓我們到學校里住宿，一是減少早晚走路的時間，將其用于學習上；二是避開冬天爛而滑的泥濘山路，少吃些虧。那時候的龍場中學根本沒有學生宿舍，我們所謂的住校，實際上是讀一個班的三四個人打伙，帶上棉被、鋪蓋等一切生活用品，白天將其堆放在教室的后邊，晚上把幾張桌子拉擺好，鋪蓋鋪在上邊，就可以睡覺了。第二天天亮起來，把鋪蓋收好、桌子擺好，大家又開始在老師的教導下進行一天的學習。那時候，每到冬天，各班都要拉煤燒火取暖。我們班有兩籠用泥巴壘起來的大火，燒起之后整個教室暖融融的，我們還全靠這兩籠火煮飯吃呢！住校雖然減少了在泥濘山路上奔走的次數，但在學校里的運動卻也是頻繁的，因此兩雙解放鞋仍然恪盡職守地護著我的雙腳。當我學習卓有成效時，步覆輕盈而歡快；當學習遇到困難時，舉步沉重而厚實。不論什么情況下，兩雙解放鞋始終交換著緊貼在我的雙腳上，不離不棄。

時光匆匆，從秋冬到春夏，一年的初三學習很快就要結束了。一年中，我在學習上取得了可喜的成績，身體也鍛煉得棒棒的。兩雙解放鞋經過這一年的艱苦歲月，已是補丁疊補丁了。特別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雙腳居然長長了，腳母趾甲將每只鞋大母趾的位置都頂出個洞。開始的時候，媽媽仍用棉線將頂破的位置織起來給我穿，可是補了幾次之后，補丁再也不好打上去了。

這一年的八月中旬，全縣將舉行中學生運動會，比賽項目有籃球、乒乓球、跳高、跳遠、擲鉛球、擲梭鏢、長跑、短跑、接力賽跑等，要求各中學都必須組隊參加。我有幸以一個跳高運動員的名義加入了龍場中學代表隊，并進行了近一月的集訓。初三畢業前，媽媽買了一雙回力運動鞋和一雙藍網鞋給我，對我說：“三兒，你穿這兩雙鞋去參加運動會吧，那解放鞋就留下來，媽下地干活的時候，還可再穿。”說完，媽媽用期待的目光打量了我一遍，然后收回了信任的眸子。我雙手接過媽媽給我的回力運動鞋和藍網鞋，不知是感動還是興奮，眼圈居然熱熱的……兩雙解放鞋，經歷了兩年護腳的艱辛，退役了！

八月中旬的中學生運動會，我沒有辜負媽媽的期望，奮力拼搏，用跨越式跳過1米43的橫桿，榮獲當屆全縣中學生運動會跳高比賽的第二名。

媽媽把兩雙解放鞋收回去，洗得干干凈凈的，仍然擺放在媽媽臥室床鋪底下的地面上，再也沒有穿。作為媽媽，兩雙解放鞋見證了兒子兩年的學習成長經歷，這是媽媽引以自豪和欣慰的；作為鞋，一身的補丁，記載了媽媽為了兒子所付出的辛勞，記載了媽媽無私的愛；作為我，從小在媽媽的呵護下長大，媽媽的關心和愛護，成了我努力學習、奮發向上的泉源和力量，成就了我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