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解讀邊沁設計的“圓形監獄”及其功利主義理論,詳盡展開對福柯權力思想的分析,證明福柯的微觀權力觀不僅是他批判西方現代社會及法學理念的重要一環,更是他所從事的“一種有關我們自身的歷史本體論”的重要組成部分,體現出他對現代人的生存困境的強烈關懷。
關鍵詞:微觀權力;圓形監獄;全景敞視主義;功利主義
中圖分類號:B5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6)09-0138-02
《規訓與懲罰》的副標題是《監獄的誕生》,介紹了從君主專制社會所采用的公開酷刑到現代規訓社會所實施的規范化訓練和監督,乃至最后監獄作為刑罰懲戒機構被各國所普遍采用的整個懲罰手段的演變。福柯曾說:“這些你們從來當作天經地義、與生俱來的東西,全都是被權力塑造和生產出來的。所謂歷史的進步,只是權力運作的自我調整。”監獄,作為權力的工具和物質性載體,無疑是現代社會權力運作下的又一實踐。
一、邊沁的圓形監獄結構與設計目的
(一)圓形監獄的基本結構。
圓形監獄的基本結構是:監獄的四周是一個環行建筑,監獄中心是一座眺望塔。眺望塔的塔墻上安有一圈對著環行監獄的大窗戶,環行建筑則被分成許多小囚室,每個囚室都貫穿建筑物的橫切面。一個囚犯一間牢房,牢房之間是封閉和隔離的。每個囚室都有兩個窗戶,一個對著中心眺望塔,與獄墻上的窗戶相對;另一個對著外面,能使光亮從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為了使犯人在監房里看不到監視人員的身影,邊沁在設計中心眺望塔的窗戶時,不僅在中心眺望塔的窗戶上,而且在塔里面都裝上軟百葉窗,同時將塔的內部用隔板垂直交叉分割,使觀察室分隔成各種適當的觀察角度。邊沁還設計在塔樓里建設“之”字型的通路,并且沿圓形監獄掛上大量的小燈泡。這樣,一天24小時都存在的看守監視,產生了與上帝不眠之眼相同的世俗監視效果。
(二)圓形監獄的設計目的與理念。
邊沁的圓形監獄建筑設想的目標“并不是要獲得最高限度的人力監視效果,而是要取得一種超越人力、給犯人形成一種監視人員無所(無時)不在的幻覺效果。”[1]他之所以設計出圓形監獄,是為了盡量減少監管人員,提高監管效能,使被監督者持續不斷地處于監督者的睽睽目光之下,以減弱犯人做壞事的力量,甚至擺脫做壞事的想法。同時圓形監獄還能盡量減少監管人員與罪犯的接觸,利于抑制體罰與酷刑。簡而言之,就是我們所熟知的“經濟”與“人道”的目的。
邊沁圓形監獄的設計及其理念主要基于其功利主義刑罰觀,具有很強的普適性,它可以被廣泛適用于醫院、工廠、學校等需要與一群人打交道,而又要給每個人規定一項任務或一種特殊的行為方式的情況。它適用于“建筑物占用的空間不太大,又需要對一定數量的人進行監督的任何機構”。[2]這種全景敞視模式使任何權力都得到強化,它使權力在物質、人員、時間上更加經濟。它通過其預防性、連續性和自動性使權力更為有效。通過全景敞視機制,權力關系能夠被精細入微地調整,從而適應了需要監督的全過程中。
二、福柯眼中的圓形監獄
1972年,福柯在談到監獄時曾說:“監獄是權力最赤裸裸地、最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來的地方。”[3]從其“權力一知識”理論的角度看,權力運作的機制和特征在監獄表現得最為明顯。監視與懲罰不僅僅是一系列壓制機制,更具有復雜的社會功能。
(一)圓形監獄是皇家動物園。
福柯認為監獄是權力實施的工具,而邊沁所設計的圓形監獄正是他所闡釋的規訓機制的微縮模型。圓形監獄按照空間隔離與封閉、不間斷地監督與檢查、以及對犯人區別登記等原則,實現了對個體的全面監視和類別區劃的目的。這就讓福柯想起了勒沃所設計的與眾不同的凡爾賽動物園,[4]因為它將監視的功能充分地發揮出來了。當然,這個“動物園”里圈養的不是什么老虎、獅子、熊貓等一類的動物,而是人。
邊沁設計的圓形監獄,重在監視,而不在懲罰。福柯因此而視之為現代約束技術的典型。它體現了權力與知識的結合,并形成一種新的監視機制:一方面,牢房里的犯人不能確定自己是否正在被監視;另一方面,看守也被固定在這種監視機制之中,他們必須服從整個控制監視的行政體系。圓形監獄甚至還是一個能夠監督自身的建筑。圈在中心眺望塔,總管可以暗中監視所有的下屬雇員:護士、醫生、工頭、教師、獄卒等。他能不斷地評定他們,改變他們的行為,要求他們使用他所認為的最好的方法,甚至總管本人也能被觀察。而且,由于總管被關在這個建筑機制的中心,他自己的命運也就和這個機制拴在一起了。現代規訓技術的有效性,使得人類陷入無法逃遁的“權力一知識”羅網之中,甚至統治者也如全景敞視監獄中的監獄長一樣,身陷禁錮被統治者的縹繼。正如福柯所說,現代權力是毛細血管狀的,它不是從某個核心源泉中散發出來的,而是遍布于社會機體的每一微小部分和看似最細小的末端,誰也無法逃避。[5]
(二)圓形監獄是權力實驗室。
在《規訓與懲罰》中,福柯分析了從古代刑罰對犯人施以肉刑后示眾到近現代監獄制度的流變,探討了西方監獄的歷史和監督制度的發展,揭示了西方社會從肉體懲罰到靈魂控制的演化。他指出資本主義懲罰制度用對肉體復雜精巧的教養和訓練形式取代過去對肉體的酷刑,身體雖能夠免遭酷刑的折磨,但無從擺脫各種權力關系的控制。在微觀權力的作用下,產生了名目繁多的“身體解剖技術”。在監獄里,囚犯接受一系列的操練。
福柯認為,全景敞視建筑除了監視功能之外,還是一個施展規訓權力的實驗室,一個對人進行實驗,并可以根據每個人的不同特點,分析對人可能進行的改造的優越場所。首先,它通過劃出一個與眾不同的、自我封閉的場所來貫徹紀律,防止和糾正可能出現的弊病,將這些弊病消滅在萌芽狀態中。其次,規訓機制依據單元定位或分割原則,更靈活、細致地利用空間。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每一個位置上都有一個人。如此一來,監視者可以每時每刻地監視每個人的表現,而權力也在圓形監獄中得到充分地展現。圓形監獄通過自動伸展的、毫不喧嘩的方式直接對個人發生作用,造成“精神對精神的權力”,身居其中的每一個人都不能夠幸免。
(三)圓形監獄是自我規訓所。
在福柯的眼中,邊沁的圓形監獄建筑理念確保了權力滲透到社會的每個角落。時時都有監督,處處都是“監獄”。社會的監獄結構確保了對人的真正拘留和永久監視。曾經造成皮肉之苦的體罰被在心靈、精神和意志上造成深刻影響的懲罰取而代之。靈魂成為肉體的監獄,人由此具有了自我規訓的能力。
圓形監獄的可視性使監視者可以辨別出哪些行為需要得到矯正,并根據所觀察的結果制定紀律。紀律通過連續不斷的獎懲,在人的頭腦中刻下痕跡而被遵守。其結果是制造出訓練有素的、“馴順的”肉體。倘若有人膽敢冒犯,他必將受到懲罰。紀律的存在使得人們發現自己陷入一個動輒得咎的懲罰羅網中。在一切規訓系統的核心都有一個小型的懲罰機制,紀律確立了一種“內部處罰”,它們規定和壓制著重大懲罰制度不那么關心因而抬手放過的許多行為。一整套微觀處罰制度包括了從光線的物質懲罰到輕微剝奪和羞辱。在必要的時候,任何手段都可用于懲罰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規訓懲罰具有縮小差距的功能,它通過對被懲罰者不斷地施拍經常性的強制,造成一種必須整齊劃一的壓力,使他們學會服從、馴順,正確地履行職責和遵守各種紀律。
三、對福柯微觀權力觀的思考
邊沁的圓形監獄作為一個機構,它壓制那些不符合社會需要的特性,而塑造合乎理想的特性,它的產品就是“按照工業社會的一般規范機械加工”而成的許多個人。作為一個完美無缺的紀律機構,它監測觀察個人的每一方面,從身體外貌到道德信仰,從工作習慣到日常行為。對所有這些表現不僅要控制和調節,而且要從頭到尾地進行改造,以確保道德和法律規范得以最嚴格的遵守,直到無一不符合“法定標準”為止。因此,福柯提醒人們不要把邊沁圓形監獄設想當作是虛幻的,它實際上影響著每一個人的生活。它是“關于呈現理想形態的權力機制的示意圖。”它使權力與人相分離,其結果是一種權力的自動運作,是權力的化境。
福柯的微觀權力觀與他的反人文主義思想一樣,體現出后現代特征,即對總體性、普遍性的質疑與批判。在福柯看來,任何關于真理的知識都是帶著權力烙印的:真理用來論證權力的正當性,從而強化權力。代表真理的、科學的法律并不存在一套可以被理性所認識的具有確定內容和使其正當化的根據。權力產生和創造知識的這種功能,集中地體現在現代形式的監獄中,而這種監獄是在邊沁的圓形監獄設計的影響下逐步形成的。他不相信啟蒙時代的理性給人類帶來了一個更人道、更自由的社會,他認為現代社會是規訓社會———個由各種刻以監獄的社會機構組織而成的監獄網絡,所以現代社會對人的監督和控制比前現代的社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參考文獻:
[1][美]理查德·霍金斯、杰弗里·P·阿爾拍特著,《美國監獄制度甲刑罰與正義》,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39頁。
[2][法]米歇爾·福柯著,《規訓與懲罰》,劉北成、楊遠嬰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9年版,第231頁。
[3]同上,第28一29頁。
[4]同上,第228頁。
[5]杜小真,《關于監獄的對話》,福柯集,上海遠東出版社,2003年版,第207頁。
作者簡介:夏宇,中共浙江省委黨校2014級公共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