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仨千萬

修曉麗

小時候老說理想就是長大當科學家、當解放軍、當白衣天使救死扶傷……我告訴你，那都是老師逼著說的，我們根本不懂啥意思，因為老師表揚這樣說的孩子有遠大理想，我們也只好跟著瞎想了！

進了工廠，那理想可就相當現實而具體了！你看人們打招呼的態度都不一樣：喂！你在哪個車間干活啊？像問大白菜多錢一斤一樣平靜。哎呦！你是機關的啊？肅然起敬！這就是區別，所以，早幾年，能進機關就是我的理想！

靠著苦干實干加上一支禿筆的晝夜奉獻，我終于進機關了。坐上那個有點搖晃的四條腿椅子，心里幾分得意，幾分惶恐。我知道這是一個挨累不討好的苦差事，要不是實在沒有人愿意寫材料，這個餡餅是不會砸到俺頭上的。

到機關的頭一周，差點沒把我憋死，大家見面都點頭哈腰地客氣，可是，沒有人和你嘮一句體己嗑，打過招呼，就拿起報紙認真學習了。我看對面坐的老趙一上午就盯住那頭版沒挪眼光，真不知道他神游到哪里了，可人家就是不說話，那叫一個深沉啊！

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大家不約而同地看看墻上的鐘，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子，用余光打量著別人。我忍無可忍，第一個走出辦公室，大家打著哈哈魚貫而出！吃過了午飯，我渴望和大家交流一下，哪怕說說飯菜咸淡也行啊，開口道：“今天的炒辣椒有點咸！”老趙含含糊糊地說：“不錯，不錯。”不知道他是附和我，還是說菜很好吃。我正要問，他已經開始閉目養神了，其他幾個人干脆把我的話當空氣。我只好閉嘴，趴在辦工桌上看墻，那墻上有一個灰吊兒在隨風飄蕩……

一個月后才知道，食堂炒菜的大師傅是科長小舅子的妹夫，所以無論飯菜如何，大家一律是：不錯，不錯。

那時候機關領導經常講的勞動紀律是：不準亂串辦公室！所以，我們平時都貓在屋里憋著，就盼著機關開會，碰上兩個熟悉的、對脾氣的聊兩句，也算透口氣。

那天，機關終于在小會議室開會了。天有點冷，我挨著老趙溜邊坐在長條板凳上，半年的機關生活讓我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方便接電話，給領導服務。

不一會兒，披著大衣的女書記喬慧走進辦公室，很嚴肅地叮囑：“大家不要交頭接耳，一會兒上級領導就要來了，大家要有一個嶄新的風貌，要熱烈地鼓掌！”眾人答應。

沒過5分鐘，院子里響起了汽車的喇叭聲，喬書記風一樣刮出了會議室，不一會兒，走廊里就響起了她那與眾不同的笑聲，陪同上級領導走進會議室。我們按著喬書記的事先安排，全體起立，熱烈鼓掌。

上級領導揮揮手說：“大家好，都請坐，不要客氣，我知道你們是全市的先進單位，今年還要繼續努力！”話音剛落，一個充滿激情的聲音響起，“請領導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剛坐下的喬書記，為表示決心堅定，又噌地站了起來。她這一站猛了點，披著的大衣袖子剮翻了給領導準備的茶杯，一杯熱水都燙在對面小皮的腿上，看著小皮呲牙咧嘴的表情和喬書記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忍不住“哧哧”地笑出聲來。我趕緊捂住嘴，一看身邊的老趙，老家伙臉上的肉哆嗦著，就是咬著后槽牙不笑，憋得臉都紫了。

會議結束了，我從此成了溜邊的黃花魚，人們用好奇而可憐的目光打量著我：怎么還有如此不識時務的人？

會議室笑場的事一晃過去兩個月了，我每天戰戰兢兢地度日如年，心里時時檢討自己的不成熟。還好，領導們大人大量，好像已經把我遺忘，阿彌陀佛！

過了“十一”假期不久，一天下午，科長通知我，下班后別回家，報社記者要來我們單位。我誠惶誠恐地問：“要我去啊？”科長鼻子里哼了一聲，“別想多了，你是做具體宣傳工作的，和記者熟悉一下，年底單位還有5篇稿子的宣傳任務。對了，記住不要多說話！”“是！”我趕緊表態。

晚上，機關食堂準備了兩桌飯，領導們陪同報社主任和記者在一桌，我和開車的司機還有辦公室的服務人員在一桌。盡管我們是邊角余料，可來機關快一年了，還是頭一次和領導在一起吃飯，心里有點激動，一遍遍囑咐自己：那桌喬書記無論說出什么奇葩的話，我都不能笑，要憋住！

作為東道主的喬書記熱情洋溢地致祝酒詞，好像還朗誦了兩句詩，大家笑著一起干杯，氣氛很熱烈。接著，器宇軒昂的報社趙主任站起來，他首先感謝單位的盛情款待，然后說：“我這第一杯酒，要敬給你們單位的一個女人。”唯一的女領導喬書記笑吟吟地端杯站起來。趙主任伸出手把她按到座位上，“我這第一杯酒要敬給你們單位的小修同志，國慶節前，報社建社30年征文大賽，她得了唯一的一等獎，她是我們報社的優秀通訊員，她文章中提到的老報人，還是我退休的師傅……所以，我今天代表報社的老編輯，敬她這杯酒。”

他繞過那桌子邊的領導們，來到我面前，“辦報紙的人希望遇到好讀者、好作者！希望今后看到你更多的稿件！”我激動不已，眼睛都有些濕潤，“謝謝！”一飲而盡。

一周后，我又回到了車間，原因是“工作需要”。領導說，像我這樣年輕的同志要多在基層鍛煉，才能寫出好的通訊報道來。我有點沮喪，一起干活的老師傅開導我，“什么叫機關？那就是江湖！你沒長那個屁股就別坐！”我委屈，“我沒多說話！”老頭說：“你多喝了一杯酒！”

回到車間也不是什么好處都沒有，至少我可以隨便說笑了，聚餐的時候，我拌的小菜被搶劫一空，也有人把自己種的苞米帶給我，拿回家給你兒子嘗嘗，你個饞鬼別都給啃光了！

哈哈！我開懷大笑，不用捂嘴！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