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的背影·丹青卷—榮寶齋藏近代京派繪畫展暨研討會
20世紀初葉是中國社會性質發生巨大轉捩的特殊時期。千瘡百孔的舊王朝遠去,充滿朝氣的新時代君臨。這種“辭舊迎新”的特別文化征候不僅體現在政治、經濟之中,同時,也深刻地影響了這一時期的文學、藝術,以及此際的“文人畫傳統”。近半個多世紀以來,榮寶齋較為完整地收藏了這批“京派畫家”的作品。這些歷史中的雪泥鴻爪,從另一個側面揭示了中國近現代繪畫傳承的基本線索和風格淵源。
時間:2016年4月9日 下午
地點:榮寶齋二樓畫廊
主持人:王登科
整理:楊元元

畫展研討會現場
主持人:各位先生、朋友,今天我們相聚于榮寶齋經營一部來研討榮寶齋所藏的近現代“京派繪畫”作品,這是一次難得的雅集。以下是今天請來的各位嘉賓:魯迅美術學院教授、學者、美術史家孫世昌及其夫人,榮寶齋出版社社長助理、《榮寶齋》期刊主編、畫家徐鼎一,《中國書法》雜志主編、書畫篆刻家朱培爾,中央財經大學教授老樹,魯迅美術學院教授、畫家李林,空軍福州指揮所參謀長、書法家蔣金明,策展人沈子若女士,楊仁愷先生的入室弟子、收藏家、鑒賞家、畫家趙胥。
這次展覽雖然僅是榮寶齋收藏中的一小部分,但也可以說是榮寶齋近三十年收藏的精品。僅一上午,銷售額就達三百多萬,二十余張作品售出。雖然,榮寶齋是以銷售為主,但在2016年榮寶齋有一個重大的戰略文化調整,那就是從“經營型”向“學術型”轉換。
劉岑:大家好,我是書畫經營一部經理劉岑,歡迎大家在百忙之中來參加這次研討會。這次展覽策劃了近兩個月,旨在弘揚中國傳統繪畫精神,向大家展示民國時期京派繪畫藝術。展出有16位畫家,共百余件作品,他們都是20世紀20年代活躍在京城的畫家,如金城、陳少梅、胡佩衡、蕭謙中等都是當時畫壇的領軍人物,我們想通過這次展覽讓大家更了解這個時期的繪畫。
孫世昌:北京中國畫學研究會和湖社聯系比較多,民國時期,張學良的兩個兒子、女兒、女婿都跟李鶴籌學畫,這是起源。另外,湖社的一批老畫家,如“五老”(戴季陶、陳藹士、陳果夫、潘公展、楊譜笙)奠定了遼寧中國畫的基本格局,因為這幾位老先生全是從北京到沈陽魯迅美術學院,所以“京津畫派”不僅局限于北京和天津,與東北畫壇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我小時候是在北京長大,又畢業于中央美術學院,那個時候對“京津畫派”沒什么認識,教我們的是劉凌滄先生,是中國畫研究的主要畫家之一,但是當時我對“京津畫派”理解得很膚淺,只停留在喜歡或不喜歡的層面上,對于這個畫派在近代史上起了什么作用,根本沒有概念。后來當老師,要講課、看畫,才逐漸地有所了解,我覺得“京津畫派”在近代可以說是北方的中國畫重鎮,是不可替代的。我們這代人早期認識不足的主要原因是:1967年畢業后,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都是處在一個反傳統(的文化語境)之中,所以影響了我們這批人對“京津畫派”的認識。

陳師曾 篆書八言聯 142cm×21cm×2 紙本 榮寶齋藏

蕭謙中 石激水流 67cm×32cm 紙本水墨 榮寶齋藏

孫世昌先生及夫人

從右至左:王登科先生 朱培爾先生 徐鼎一先生
因為我參加了遼寧湖社畫會的創建工作,與這幾位老先生接觸多一些,我們這代人的本領就是這幾位老先生傳給我們的?!熬┙虍嬇伞钡陌l展有兩個關鍵的因素:一個是繼承,一個是創新。就像李可染說的,“得花很大力量打進去才能沖出來,你還沒進去,哪談得上出”。所以我對“京津畫派”的理解,就是在到魯迅美術學院之后,接觸了很多畫家,才知道這不只是畫的問題,最重要的是美術的傳承。因為這些無論是留在中央美院的、天津美院的,還是留在東北的老師,他們把“京津”的這套思維方式、繪畫技巧傳到我們這代,我們再往下傳,所以他們為傳承“京津畫派”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是以前我們所忽略的。我覺得應當引起包括北京、天津在內的畫家、理論家們對“京津畫派”的重視,要擴大視野,不再僅僅局限于畫本身。沒繼承就創新那不是中國畫,所以“京津畫派”有待于我們重新認識,重新估價。
關于湖社畫會的恢復,是當時北京、天津、臺灣的一些畫家來北京并決定由晏少翔老師牽頭于沈陽魯迅美術學院重新恢復。當時,我和郭子緒負責注冊,我們來往于北京、上海。其實,遼寧湖社畫會是因為晏少翔等老先生到了東北,才在發展美術教育上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周肇祥 松石 99cm×32cm 紙本水墨 榮寶齋藏
主持人:今天我們有幸聽到孫老師講述湖社以另外一段歷史,在遼寧發展的這一段往事。孫老師所講的一個重要話題就是一種風格、流派在當時可能并不那么彰顯,但是一旦時光遠去,就如我們再回過頭來看“京津畫派”,所散發的氣息是不一樣的,所以這也可能是孫先生這一代人才有的深刻感受。
徐鼎一:我今天非常榮幸參加這個展覽,這個展覽的題目起得非常好,“世紀的背影”,從題目中我就想到以前讀書時朱自清的《背影》,這二者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背影有著既遙遠又很辛酸的感覺,五味雜陳,但是又有著溫暖的感覺,能夠溫暖我們的心靈。
與商周時期相似,民國時期的京派老畫家,可以說是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相當于商周時期的伯夷。藝術需要繼承,我們不能因為創新就丟掉傳統,所以他們大聲疾呼要保留國粹,那個時候不僅僅是北京,還有上海。上海黃賓虹、賀天建這些老先生在一起也是辦雜志—《國畫月刊》,這些老先生做的事情就像留下的背影。雖然藝術的創新需要往前走,但是往前走不意味著我們要丟掉傳統,精神的載體是需要形式承載的,形式與文字是相輔相成的關系。我自己也編了一份叫做《藝衡》的雜志,相同的字音,有相同的意義,也是一種永恒、平衡,所以我覺得在目前情況下辦這個展覽是恰到好處的。雖然這些作品不一定是這些老藝術家最經典的作品,但我們能看到還是非常難得。榮寶齋這些年也是想轉型,前些年以藝術經營為主,在新的時期正是可以積蓄力量做事的時候。榮寶齋出版社這些年有一些成果,比如“美術學博士論叢”“黃賓虹全編”等一系列書籍。
主持人:整個19世紀末、20世紀初對我們今天的人而言是一個背影,這些大師們落英繽紛,離我們而去,但是大家傳承的精神是我們這個時代所或缺的。好像我們今天缺少了好多東西,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所以這個很微妙,我覺得有所討論,像剛才所講到的,中國畫畫家們傳承的看起來是一種筆墨,其實更是心靈的朝向,人生的一種正確的生活觀念。
朱培爾:雖然經常來榮寶齋,但是從沒有上過二樓,不是原來的作品不好,而是缺少一點張揚,同時價格也非常高。今天的這個展覽本身是一個商業展,作品有標價,而且這個標價十分的親民,既親民,還表現出一種藝術感。令我想到去年在上海參加的一個展覽,也有很多藏畫,有一組非常好,當時有好多人在問價錢,這說明好的東西有市場,精品的東西更有市場。我覺得榮寶齋他不僅是一個經營型單位,也不只是一個收藏單位。榮寶齋作為一個老字號,具有提升大眾審美的作用,所以它不是一般的拍賣行也不是一般的畫廊。今天的展覽讓我特別有感觸,像徐操、陳少梅這些先生都是我們耳熟能詳的。我們小時候學畫畫、練字的時候,都知道這些先生。但是他們的作品在最近幾十年的市場中受到冷落,無論是他們創作的方式、理念,甚至他們表現的內容都比較受冷落。但最近幾年關注他們的藏家,或者是關注他們作品的人越來越多。在“五四運動”那個強調創新革新的時期,這是一批受人冷落的傳統守望者,對他們作品的關注也表達了我們現在一種理念的轉換。

陳少梅 秋山紅樹圖 23cm×30cm 紙本設色 榮寶齋藏
主持人:培爾講的幾個方面特別值得關注:榮寶齋這次以親民的價格、姿態,讓觀眾近距離的觀看。這些一百多年前的畫家,在當時可能就是榮寶齋的常客,雖然今天他們人已經不在了,但是他們的作品還在,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現象。今天在這里我們一起品味他們的作品,這也是榮寶齋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一種效果。
老樹:看這個展覽,其中有幾位畫家不太了解,比如金城。但是剛才朱培爾說到這個“親民”,前幾天阿城出了一套文集,回憶“文革”期間,他到榮寶齋看畫,有一本書在架子上夠不著,伙計馬上拿下來給他看,其實,很多像他這樣的孩子長大后有就可能成為潛在的買家。就像剛才說到的,當時的很多畫家小時候可能就在這一帶轉悠,日后成長為大藝術家。文化的養成有時需要日常生活的浸淫,其形成需要一個漫長的時間。如何向大眾說明藝術品的內在價值,確實需要做一些工作。比如說疏理的工作,比如現在的《榮寶齋》期刊、《藝術品》期刊,包括網絡媒體、新媒體,做一些比較系統的研究。當然,我們今天在這里研討也屬于研究疏理的一部分。

金城 臨趙子昂《飲馬圖》28.5cm×64.5cm 紙本水墨 榮寶齋藏
今天談的“京派”,過去也有人研究,“京派”也好,“嶺南派”也好,在今天大學里也有很多相關專著出現。一個藝術團體是不是有共同的藝術追求,這個需要我們搞清楚。如果經過深入研究,發現沒有什么一致性,這也是很重要的研究結果。“京派繪畫”很特殊,各人有各自的面貌。所以,這個團體沒有太長久,慢慢就散了,藝術家的個性都太強了。如果藝術史搞不清楚,就容易將一個社團、一段歷史平面化。再有一個就是對藝術作品在歷史中的價值定位,這也非常重要。比如金城,原來真不了解。我很偶然的得到了一本關于他的藝術史著作,于是這個人的來龍去脈一下子就打通了。藝術家的事跡、藝術特點,以及交友來往,這些都需要通過媒體推廣出來。
榮寶齋如果能從經營型轉變為具有學術能力的經營單位,我認為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榮寶齋可以與其他研究機構合作,設立一個研究基金,專門研究京津地區的藝術生態圈子,這樣雜志出版也好,展覽策展也好,學術價值就非常大。例如一幅作品可能今天值一百萬,如果弄清楚他的歷史脈絡,價格也許就不只一百萬了。這也許只是設想,但是研究肯定是必要的。榮寶齋不是一個純粹的研究機構,但是可以基于自身強大的品牌優勢與京城的各大科研院所緊密聯系在一起。
蔣金明:榮寶齋是我們從小畫畫寫字的人都憧憬的地方,這次我看到這么多、這么好的作品,盡管不是這些大師們的代表作,但是作品所呈現出來的氣息和氣象,對我們后輩的學習是極重要的,它的意義體現在兩個方面。
第一,在當下的藝術層面或是藝術生態中,把這些百年前藝術大師的作品呈現在我們眼前,特別用“背影”這種形式,觸動了我們的心弦。在當前這種浮躁的狀態下,無論寫字、畫畫都需要這種沉穩,從他們這些老先生身上無形當中得到了陶染。第二,榮寶齋作為一個百年老店,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大品牌,對社會的藝術導向起著引領作用。
李林:因為我是研究美術史出身,在中央美院主要研究漢唐時期,但我對于近現代藝術也很感興趣。我加入到遼寧湖社以后,也了解到一些京津地區的情況。就兩個方面來談:一個是通古的問題,一個是論今的問題。這兩個問題是有邏輯關系的,我們談古代文化、近現代文化,談論的是傳統的傳承和不斷豐富的過程。如果嚴謹一點,我可能更愿意先把“京派”的概念問題擱置起來,而傾向于一個京津地區的畫家群體的問題,因為一旦有一個流派的問題,就需要有一個趨同性或者說一個共同性的問題了,我更愿意這個地區的畫家群體有多元面貌。這些是美術的基礎問題,首先做好一個基礎工作,才能從里面疏理出來一些問題,尤其像剛才各位老師談到的民國乃至近代。這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政權更迭,而且是一個大的時代轉變,不僅僅是文化藝術的轉變,而是思想、文化乃至于一個社會的巨變。無論是文化還是藝術在這個時期之所以產生巨變,土壤根基是什么,這個問題要搞清楚,對我們當下的創作是有幫助的,我們疏理清楚的歷史不僅是一個風格問題,包括一些技法傳統的傳承,更重要的是這個時代如何創造出這些藝術家。京派畫家這個群體在很長一段時間的美術史中是被忽略的,現在重新發掘它的價值和意義,是由于我們發現了它對于近現代一些轉折傳承所起到的作用。如果把這個問題疏理清楚了,可以得到很多啟發和思考。

蔣金明先生

從右至左:李林先生 趙胥先生 老樹先生

吳鏡汀 溪山蕭寺 62cm×36cm 紙本設色 榮寶齋藏

陳半丁 花卉冊五開之一 23.3cm×26.7cm 紙本設色 榮寶齋藏
主持人:李林從古談今,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我們只是為美術館、博物館畫,其實跟藝術沒關系,所以剛才提到回歸到生活里邊,這樣的藝術才持久才有意義,對人生才有啟發。如果美術是美術館自己的事,唱歌是歌唱家自己的事,那就跟大眾的生活沒有關系。
趙胥:我是畫畫出身,主要收藏民國時期的名人信札,對老先生們比較感興趣。這個展覽我感覺很好,這里有相對復雜的作品,從畫畫的角度我最喜歡陳師曾先生的作品,可惜他英年早逝。通常,我不太喜歡“北派”畫家,相比之下更喜歡“南派”的,他們的才氣更足一些。但是今天的展覽讓我見到了“北派”的正宗,功夫了得,這是我的一點感受。這次展覽看到一些之前沒看到的作品,對一些畫家有了新的認識。而且,從收藏角度上來講,我確實覺得這個展覽的作品價格親民、實在。
責編/王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