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士同
蓋棺論定,或曰蓋棺定論,說的是一個人只有死后蓋上棺材蓋了,才能對其一生的是非功過作出評價。但評價歸評價,要想得出一個公正的結論,卻并非那么簡單;要想對其“一生的功過是非”做出準確的判斷,亦非易事。連“蓋棺”幾百年上千年的古人,至今還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呢,遑論今人之“定論”!
有的人認為“死去元知萬事空”,似乎并不在乎生前死后他人對自己的評價;有的人則很在意“贏得生前身后名”,活著的時候就巴不得有一個贊譽的定論。其實,一個人無論活著還是死去,他人都少不了要加以評判。對于普通人來講,這種評判可能僅限于親友熟人圈子,而對于名人來講,這種評判就必然會擴展到整個社會。不過,對于所評判的人,評判者是否很了解呢?把握的評判標準又是什么呢?不能不說是一個問題。這也很可能是一個人即使“蓋棺”,也未必能夠“論定”的原因吧?
言及對已故名人的評價,自然會想起不久前駕鶴西去的楊絳先生。先生甫一離世,人們就開始熱議,還牽扯到已逝去18年的錢鍾書先生。其實,對這二位老人的評價,他們生前就已眾說紛紜了,二位先生“蓋棺”以后,人們便不由爭相做起“論定”來。可既有爭議,又如何論定呢?我們究竟應該用一個什么樣的標準去評價錢楊二位先生?
即以近日人們的爭議來說吧,似乎主要集中在二位先生的“沉默”上。其擁躉無不認為這正是他們“與世無爭”的淡泊人生,是他們的基本權利。可以這么論定嗎?在特定的語境下,“沉默”如果表示的是一種對惡勢力“無聲的反抗”和“不合作”,那是可取的;但如果表示的是一種對正義的冷漠和對非正義的聽之任之,那就不可取了。錢楊二位的“沉默”,在“文革”時期或可認作前者,但到改革開放之后,他們的“沉默”就還是其一貫“與世無爭”的淡泊嗎?也正是在這一點上公眾認知產生了異議。
說到這里,不由想起王小波先生批評的“沉默的大多數”。這一命題二十多年來一直為學界所關注,還時常與漢娜·阿倫特的“平庸的惡”互證。既然我們不認同廣大民眾的沉默,“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怎么就單單極力維護名人的沉默,一味鼓吹“沉默是金”呢?既然我們認同“邪惡盛行的唯一條件,是善良者的沉默”(埃德蒙·柏克),難道名人的沉默就不會助惡抑善了?無論從傳統的“士人風骨”還是從現代的“知識分子精神”來評判,無原則的“沉默”都不是我們所應該提倡的。
具體到錢楊二位,我們不知兩位先生何以“沉默”,但以公眾的期望來說,盡管我們沒有理由要求兩位如左拉那樣“我控訴”,像胡適那樣“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但在社會急遽轉型的當下,異彩紛呈,而價值觀又相對混亂,二位長者怎么也該表達一下自己的道義立場,發出點兒公正的聲音吧?近三四十年的社會環境畢竟不同于“文革”時期,人們還是有一定的表達空間的。既然被稱作“文化昆侖”和“世紀文豪”,那又該讓我們后學如何“高山仰止”,或者說讓我們在仰望之后,“止”于何處呢?總不能止于沉默,讓當今中國重新成為魯迅先生筆下“無聲的中國”吧?
蓋棺未必論定,也沒必要急于論定。爭議是自然的,于社會健康而言也是必要的。切忌以為自己有了所謂的“話語權”,就試圖一錘定音——別說你定不了,定了隨時都可能被推翻。孔子都蓋棺兩千五百多年了,至今不還爭議不斷么?而且似乎越發激烈了。
對于一些名人,尤其對那些被捧為“大師”的人物,評價往往會直接影響到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直接左右著整個社會的價值判斷,我們不能不慎重。盡可能地在全面了解深入研究的前提下,做出實事求是的評價,才是每一個學人應取的治學態度。
【王 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