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棟
忽如一夜春風來,大街小巷書法家。驚奇地發現,周圍許多認識的人,突然之間,都搖身一變成了書法家。也難怪,書法家協會自全國而到各省市,再到縣、區、鄉鎮,幾乎一應俱有;此外,尚有按年齡劃分的青年、中年、老年書法家協會,按職業行業劃分的工人、農民、解放軍、教育、金融、新聞出版界書法家協會,再加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來的各式各樣書畫院,于是乎,凡練習書法者,均有組織可入,真正做到了野無遺才。而那組織,往往又碩大無朋,比如某省書法家協會,便有會長、副會長、顧問、秘書長等六十余人,以此推算,則全國三十多個省市,當有會長、副會長等等兩千余人。假如再算上青年、中年、老年書法家協會及行業書法家協會、各種書畫院,則會長、名譽會長與院長、名譽院長等,數目應是相當可觀的。而一旦成為了會長、院長,不是書法家又是什么呢?但于今書法組織書法家爆棚之時,我卻從中嗅出了一絲不祥氣息——書法危矣。
此非危言聳聽。我非書法愛好者,完全一局外人,而局外人偏偏能看得清局內的情形。當去年股市火爆之時,局外人清楚快要崩盤了;當今年一線城市房市火熱之時,局外人知道馬上要下跌了。為何?因局外人無利益牽扯其中,所以頭腦冷靜,能以常識看待問題。何謂常識?當擦鞋的、掃大街的都去買股票時,股票就要下跌了,這便是常識。以此來判斷書法界,當那么多人都拼了老命往書法協會與書畫院擠時,當眾多退休官員搖身一變成為會長、院長之時,我知道,書法離衰亡不遠了。
更何況書法本不同于股票、房子,它是一門藝術。藝術是什么?就是游戲。大家都知道,游戲與勞動不同。勞動有實用之目的,而游戲完全為娛樂自身。當人類的祖先尚在茹毛飲血之時,為生存的打獵便是勞動。打獵之余,有個人填飽了肚子,閑得無聊,蘸著動物的血,在石壁上涂下打獵的場景,或用鋒利的石塊在上面刻下這一切,這便是游戲,亦即最早的繪畫藝術。可見,從事藝術的前提是要一個人有閑、有興趣,當然還要有天分,且不為實用之目的才行。正如馬爾庫塞所言——
游戲者完全按照自己的愛好對待對象,他變得“自由于”對象,他根本不理睬對象。這便具有決定性的意義:人在不理睬對象的同時就達到了自身,就進入了他的自由領域,這種自由正是勞動中尚付闕如的(《現代文明與人的困境》)。
當書協主席頭銜可讓作品增值到一千萬時(據新華網評),人們當然要打破腦袋爭做主席了,當上了便是千萬富翁的身價。莫言好不容易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獎金不過區區七百五十萬,不及書協主席遠甚。當書法家們揮毫潑墨之際,若是腦海中在想著這一筆一畫又能換來多少鈔票,書法就成了一種賺取名利的工具,而它一旦工具化,便遠離了游戲的本質,不成其為藝術,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商品而已。古往今來的書法作品,透過發黃的紙張與其上之墨跡,我們能夠看到隱藏在其背后的有血有肉的人,如王羲之、王獻之、蘇軾、鄭板橋、傅山等,所謂“一觴一吟,亦足以暢敘幽情”“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寧拙毋巧,寧丑毋媚”是也。那一筆一畫之中,隱藏著他們的精氣神,顯現著他們的人格,那不是字,那是他們通過點橫撇捺留在人世間的足跡,里面充滿了其獨特的人生基因!朗吉駑斯曾言,“崇高風格是偉大心靈的回聲”(《論崇高》第九章)。信哉此言!
可在今天這比官場、商場還要鬧猛的書法界,在那些會長、院長們的筆筆畫畫間,除了名與利外,我們還能看到些什么呢?書法之不衰亡又何待呢?
【童 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