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你的微笑（十一）

王璐琪

羅力力自然是中鋒，對方的中鋒是王敬軒，羅力力清楚自己的技術不及他，可是，只有這樣才有好戲看，如果輸了，他甘愿讓出去，如果沒輸，他當隊長理所當然。

姜微暖頭一次見這種場面，一邊是她崇拜的王敬軒，一邊是自己的哥哥，她這會兒真不知該支持誰才好，只好變作啞巴，躲在一邊當場記，負責翻分數牌。

爸爸親自當教練，站在場地中央準備發球。

一聲哨響后，球飛上天，兩邊隊員一陣騷動，羅力力躍起搶球，然而彈跳力不及王敬軒，他超過了羅力力的躍起高度，搶先拿到了籃球。王敬軒把球傳給已經奔到羅力力方的隊員，所有人都追著球跑去。

王敬軒隊的沖勁兒很大，若是把他的氣勢比作劍鋒的話，那么羅力力隊則是有些鈍的大刀。

這是羅力力頭一次帶隊，他不免有些緊張。齊以悅早已跑到籃筐下去截球，可還是沒能敵過對方速度，球在空中一個優美的弧線劃過，準確無誤地進了一球。王敬軒隊率先得了一分。

一個隊員耀武揚威地運著球重新發球，結果卻被虎視眈眈的姜曉手快搶走了，他飛快地往對方籃下跑去，與他并肩的只有羅力力。

“回防！”王敬軒大聲喊著，在羅力力身后緊跟著。

姜曉被王敬軒纏住了，他來回做了兩個假動作，都沒能逃脫王敬軒，焦急地把球從胯下傳給了羅力力。

這個球猶如磁鐵一樣，到了羅力力手里后，所有人都圍了過來，焦子明掩護著羅力力，努力為他開辟了一條道，羅力力在運球運到三分線處，正要三步上籃的時候，前方猛地出來一個人，他手一滑，球飛了出去，卻不曉得準頭兒。

他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這世界上沒有巧合，只要誤差一毫米，球就不可能進，剛剛的手滑導致球壓根沒有擦到籃板，外面的場上泛起一陣哄笑。

羅力力知道自己的能力，他小時候雖然被爸爸強迫著訓練過，可是從沒有實戰過，他不擅長這種作戰，加上球沒進，他有些泄氣，他們隊只有姜曉進了一球，比分已經變成了5：1。

休息的時候，羅力力隊蔫了，除了姜曉和齊以悅，其余人都懶懶的，對于羅力力下一節作戰的講解絲毫不在意。

第二節，羅力力硬著頭皮上，球被王敬軒隊搶走后，他往場上掃了一眼，發覺不知什么時候，觀眾席上人多了起來，大概是都聽說了這里要比賽，課后跑來看的吧。

看吧，看吧，明天羅力力是個大笨蛋的消息肯定傳遍全校了。

人數的增加也給王敬軒造成了影響，羅力力留意到，他在進了一個三分球后，向場上揮了下手，這個動作很微弱，不過還是被場邊的小女生們捕捉到了，她們商量好了似的對著王敬軒尖叫著加油。

看著他春風得意的背影，羅力力忽然發現了他的優勢在哪兒了。

于是當王敬軒拿到球后，羅力力沒有立刻去搶。他假裝在后面追，追了兩步刻意放慢了速度，他對著守在籃下的齊以悅使了個眼色。

不愧是玩了多年的朋友，齊以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原地不動。

王敬軒盤著球如入無人之地，他自己想必都有些詫異，不過更多的是得意。

就在他打算投球的時候，早就守候在一邊的焦子明一個魚躍，畢竟比王敬軒個子高，他一巴掌扣下了王敬軒的球，此刻羅力力已經奔向了對方的籃下，他一聲招呼，焦子明運了兩下球，飛速把球傳給了站在中場的羅力力。

頓時整個比賽的場面扭轉了！

因為他們過于輕敵，羅力力這邊一個防守的人也沒有，他一個三步上籃，球進了。

大家沒有像王敬軒隊那樣歡呼著給自己鼓勁，他們默不作聲地擦去汗水，有序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等著下一輪的發球。

比賽還在繼續。

王敬軒的隊伍里每個人都是技術高手，但是并不代表組合起來會很厲害，而羅力力手底下，除了姜曉技術可以跟他們匹敵，其余幾個人都較弱，可是他們勝在團隊組合。

第二節比賽后，比分變成8：9。

王敬軒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沒想到一無是處的羅力力竟然能帶著隊伍走這么遠。

第三節比賽王敬軒調整了戰術，他們的隊員在努力阻止羅力力隊的人進行交流，盡量把他們分散，比分追回兩分，王敬軒暫時領先。

第四節，羅力力隊只進了兩球，王敬軒隊領先一分獲勝。

比賽結束后，疲憊不堪的羅力力與眾隊員跌坐在地上看著王敬軒隊慶賀，他們或歡呼，或摟抱在一起，羅力力看著他們心里覺得很失落，看來隊長之位保不住咯。他的目光在空中對上了王敬軒的，本以為他會幸災樂禍地走過來，明譏暗諷一陣，孰料王敬軒靜靜地站在場地中央，臉上似有落寞。

爸爸看了比分，站出來說話了：“比賽結束，想必大家已經看到分數了，我理解大家讓羅力力當隊長的意愿是好的，但是在技術方面……”

“教練，我覺得羅力力在技術方面沒有問題。”王敬軒打斷了爸爸的話。爸爸并沒有生氣，他注視著高高站著的王敬軒，一副愿聽傾訴的樣子。

“他技術方面沒有問題，打籃球本來就是講合作，他這一點做得很好……”王敬軒慢吞吞地說，“比我好。有時候一個人進球得分不代表什么，整個團隊成績上去了才是硬道理。我覺得，他這一點做得比我好，隊長理應他來當。”

說完，王敬軒把衣服往腰上一系，拎起書包就走了。

羅力力呆傻地望著他的背影，完全不明就里，這明顯不是王敬軒的作風啊！

爸爸嚴厲地瞄了羅力力一眼，示意打比賽的幾個人可以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人照常訓練。羅力力收拾好東西，左右兩邊走著興高采烈、還沉浸在剛才比賽中的姜曉和齊以悅。

路過爸爸身邊，爸爸一把拍在羅力力的肩膀上，目光直視著他：“老實說，你是不是私下里找王敬軒了。”

“嗯？”羅力力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不想輸，私下里找王敬軒談話了。”爸爸解釋了一遍。

猶如當頭一棒，羅力力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瞪著兩只眼睛，目光所及之處全是質疑與不解。

爸爸懷疑他搞小動作？！

“沒有！”羅力力咬著牙從爸爸身邊直直地走過，憤怒已然讓他失去了理智，他隨手抄起地上的一個籃球，用力往地面上一摔，籃球高高地彈起來，再次落到地面上。眼看著球要砸向爸爸，他伸手穩穩地接住了。

“我只是問一下，如果沒有的話……”

“呵……”羅力力輕輕地笑了，“如果沒有的話……看來你從一開始就不信任我，無論我做什么，在你看來，跟我的能力沒有關系，要不就是我背地里使壞，要不就是巧合，反正在你眼中，我一無是處，連個外人也比我強得多。”

說完，羅力力走了，他頭也不回，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做出來點成績給那個人看看，讓他知道，以前的羅力力不復存在，現在的他早已經長大！

第十九章 自由

時隔一周，關于去省里比賽的告示貼滿了全校。

目前最興奮的就是齊以悅了，他不僅成功瘦了身，還一心想著要給籃球隊想個名字，這幾天，他擬了有二十多個名字，全都寫在記分牌上，讓大家選。

看他擬的什么“勝利”“剛強”之類的名字，羅力力哭笑不得，這樣還不如直接用校名。記分牌上大家的回復也蠻有意思，羅力力就站在那兒看住了，這時，一個人靜靜地站到他的旁邊，羅力力以為是姜曉，就隨口說道：“你說該叫什么名字好？”

“我說，叫騰沖。”來人慢悠悠地說。

這語氣實在太過熟悉，羅力力忍不住扭頭看，果然是王敬軒。

他正尷尬著，想找個理由躲開王敬軒，誰知他卻坦然地看著羅力力，伸出了右手：“祝賀你，羅力力，我是真心的。”

“以前是我嫉妒你，覺得你這種人什么都有，卻什么都不上心，很看不上你，但是通過近些日子的相處，我對你有所改觀，你也不是那么一無是處。”王敬軒說到最后不忘揶揄他一句，羅力力倒也不生氣。

羅力力也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王敬軒的話讓他驚訝，原來從前的種種刁難都是因為嫉妒。

誰說男孩子之間就沒有嫉妒呢？

面對比自己優秀的人，有點情緒恐怕才是正常的吧，正是因為有情緒，才能促使人改變，變成自己最好的樣子。

“那就聽取你的意見，隊伍就取名騰沖吧。”羅力力瞇著眼睛笑著面對著大家，加大了音量問道，“大家覺得騰沖這名字怎么樣？騰飛的騰，沖天的沖。”

“好！”大家的聲音此起彼伏，大致聽上去是統一的。

“怎么，你們倆和好了？”齊以悅賊兮兮地湊到羅力力身邊。

“不算是。”羅力力故意做出一副沉靜自若的樣子，其實心里早就已經翻江倒海了，因為剛剛跟他賠禮道歉的，可是一向橫行跋扈的王敬軒啊。

這段時間以來，羅力力過得舒坦極了，大概是上次當眾砸籃球的事情刺激到了爸爸，他這一個月來都沒找他的事兒。期中考試羅力力考進了前十五名，媽媽還獎勵了他幾本書看。本來，羅力力應該為此高興，可是卻怎么也提不起精神來。

只有在讀書的時候，他才能放松下緊繃的神經，暫時忘了如影隨形的失落感。

他心里清楚，這個失落感，是爸爸帶來的。

羅力力至今還記得，聽奶奶說，他剛出生的時候爸爸有多么高興，一直到三歲以前，爸爸都十分疼愛羅力力。

那年，三歲半的羅力力被托付給鄰居照看，爸媽出去了將近一天，等他們回來的時候，早在門口翹首盼望的羅力力飛奔上去，摟住了爸爸的腿。

但是爸爸并沒有像平時一樣，把他抱起來，舉得高高的玩耍，而只輕輕撫了一下他的腦袋，就邁著沉重的步伐進了屋。

羅力力發現，爸媽都穿著一身黑衣，面色凝重。

“乖，自己玩，爸爸的一個朋友去世了，他心情不太好，不要去打攪他哦。”媽媽抱起羅力力，輕輕地在他的耳邊囑咐說。

羅力力很聽話，一直等著爸爸心情變好，但是他空等了一場，這次事件就如同一個分水嶺，爸爸從那以后笑的時間很少，不滿的時候很多。

外面的吵鬧聲瞬間把羅力力拉回了現實，他發現大家不知什么時候都圍在他的身邊。

“聽見了嗎？”姜微暖氣鼓鼓地看著羅力力，“剛剛跟你說話呢。”

“說什么？”羅力力愣愣地問。

“從明天起要跟別的學校一起上籃球課，每周一節課，羅老師說由你帶隊，他省隊里有事，會很忙。”姜微暖的聲音又高又尖，羅力力一時疑惑剛剛怎么沒能聽清。

“喏，這個表給你，你貼到籃球館里吧。”姜微暖把課程表往羅力力手里一塞，走去找王敬軒說話。

他大致翻了翻課程表，每周五放學后兩個小時。沒容羅力力仔細看，隊員們吵吵著來個半場比賽，羅力力立刻爽快地答應了，反正爸爸連來這里巡視的時間都沒有，打幾場比賽也不是什么壞事。他立刻把課程表卷了幾卷，帶著隊員們開始在籃球館里鬧騰起來。

遠遠地，王敬軒望著場地中間歡脫跳躍的大家，眉宇之間似有擔憂之色，可是待一個隊友邀請他來打前鋒時，他又把那些憂慮拋之腦后。

管他呢，趁青春，好好玩一把。他這么想著，往人群的中央跑去。

就羅力力本人來講，是特別討厭束縛的，所以他當了隊長后，并沒有頒發約法三章之類的東西，第一次開小組會，他就說了，一切靠自覺。

所以大家每個都撒丫子玩耍，自從上了初中，就沒了自由自在的時間，可是籃球隊每周三次的活動時間是自由支配的，大家自然十分開心，時間長了，心也玩野了。這一切羅力力并沒有太在意，對于他來說，解放天性比一切都重要。

一周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周五，羅力力都沒有讓大家排隊，十幾個人放了學晃晃悠悠就過去了。

體育館大家誰都沒來過，因為都是頭一次，自然覺得新奇，這里是學校的籃球館五六倍大，尤其是觀眾席，繞著籃球場地順序向上，近千人次的座位遠遠看上去像蜂巢一樣壯觀，大家暗暗驚嘆著，四處打量。

進了門后，大家就發現別的學校的籃球隊已經都到了，他們呈豆腐塊一樣的序列在場地中央排開，雙手老老實實背向身后，在聽一個人講話。

大家聽到了喧鬧聲，目光齊刷刷往羅力力隊伍所在的方向投來。

“你們怎么搞的？”那人幾步走到他們面前，羅力力忍不住在心里感嘆一聲，個子可真高啊。

他看上去十分帥氣，一對上挑的濃眉，鼻梁挺直，膚色跟羅力力差不多，都屬于比較白皙的，可是卻比羅力力高了一個頭不止。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又穿著校服，應該是高中生。忽然，王敬軒上前一步，兩人已經你一拳我一捶開始打招呼了。

“劉遙，好久不見啊。”

“原來是你這小子，最近怎么樣……”

羅力力身后的隊員像炸了鍋一樣，他們興奮地對著劉遙指指點點。

“就是他啊……”

“劉遙！沒想到他也在這里！”

“一會兒咱們找他簽個名吧……”

“對對對，留個聯系方式。”

羅力力這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名聲在外的劉遙，只比羅力力他們大了兩歲，卻已經有資格與省隊隊員對峙了。據小道消息說，他很有可能被吸收為省隊年齡最小的隊員。

“這位是羅力力，我們的隊長。”王敬軒開始介紹愣在一邊的羅力力。

“哦，你好……”羅力力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王敬軒湊到劉遙的耳邊說了句什么，看口型，羅力力覺得他說的是，“羅威的兒子。”

“噢！”劉遙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羅力力趕緊迎上去，可是握手的瞬間他卻后悔了，因為面前這個劉遙遠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忠厚老實。劉遙的手很大，他捏著羅力力的手用力攥著，疼得羅力力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可是礙于面子，還是沒讓自己的表情太難看。

“你好……”羅力力忍著痛把自己幾乎骨折了的手抽回來，他覺得，這只手徹底廢了。

看著劉遙若無其事的臉，羅力力心中掠過不祥的預感，以前的傳言果然不是空穴來風，體育生天生爭強好勝，總喜歡捉弄一些體質不如他們的人，羅力力王敬軒他們都不能算是純正的體育生，但是劉遙是。

像劉遙這種學生，幾乎小學畢業后就離開了學校，跟爸爸一樣，大部分時間都在隊里訓練，小部分時間用來上文化課。劉遙幾乎還是個孩子，可是卻已經有了大人的氣質模樣。

他們都是同樣的咄咄逼人，頭一次見面，就給對方來個下馬威。

“以后的訓練由我負責，每周一節課，上到這個學期結束，一共九節課，最后一節課，我們選出獲勝的一隊，代表我們校區，與省內別的學校比賽。你們最好與彼此拉開距離，因為從今天起，你們將是對方的敵手，對他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不負責，所以……”

劉遙下面的話羅力力不想再聽了，這番話令他渾身不舒服。

他發自內心地排斥這種觀念，而這種觀念，就是從小到大，爸爸企圖要他接受的理念——外面的世界非常殘酷，所有的東西，是你的不是你的，都要用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