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敬人：恢宏典雅的中國風

余冰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中國大陸掀起了一場書籍形態學的革命，打破了書籍裝幀長期滯留于封面設計概念的落后僵局，將傳統的書籍裝幀推向了書籍形態價值建構的高度。

書籍裝幀藝術家呂敬人是功勛卓著的“推手”。

1947年呂敬人生于上海。1978年入中國青年出版社任美術編輯。1989年赴日本講談社研修，1993年師從視覺藝術設計家、神戶藝術工科大學院教授杉浦康平。學成歸來后，他率先提出“書籍六面體”和“書籍形態設計”的觀念，開始取代單指封面設計的“裝幀”。從“書籍裝幀”到“書籍設計”，這是一個由表及里的“革命性思維”。書籍作為一個知識載體，既可閱讀又可品味的新理念逐步深入人心。

早在1995年全國第四屆書裝藝術展上，呂敬人就以《黑與白》的現代意識設計為業界矚目。澳大利亞薩利·摩根的這本自傳，寫土著尋找被遺忘而且充滿恥辱的種族歷史。全書黑色圖案與白色紙對比形成的強烈反差，揭示了書中白人和土著人的文化沖突。書頁上端的鋸齒形和左右兩邊的三角形猶如鋒芒，象征沖突和苦難。各章題邊的神秘圖紋是種族的標識，天頭地角奔跑跳躍的袋鼠是地域的說明。“黑”與“白”組成富有韻律的點、線、面，起伏滾動，貫穿著圖書六面體的每一面及內文的每一頁。呂敬人突破封面的概念，拓寬了設計的范圍，從封面擴展至環襯、扉頁、目錄、正文、封底、書脊、勒口以及內文版式，體現了他所追求的整體的“書籍形態”。《黑與白》的設計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觀念更新。看過書中奇妙的黑白世界的讀者，多年之后尚難以忘懷。

“書籍形態設計”能傳達出閱讀之趣，杉浦康平提出了書籍的“五感”。即是說，書籍設計不但要賦予文字、圖像、色彩等設計元素以富有情感和內涵的藝術表現形式，還必須通過獨特的材料和工藝技術，實現書籍視、聽、觸、嗅、味的“五感”之美。呂敬人傾心的“五感”，既是設計思考的起始點，也是讓心靈得到陶冶的雅境。他這樣描述：“書籍能傳遞出多種感觀。視感是不言而喻的；而聽感卻有很多值得我們去回味的地方，首先是物化書的本身厚薄輕重帶來翻閱過程中的聲音，然而聽感還來自作者的心聲，看好的設計會得到一種朗讀的節奏享受。嗅感除了可聞到取自不同材質制成的紙張氣息，還有時間的氣味……書香除了紙張印材本身的味道，更重要的是與書籍生存相關的時代氣息。觸感是人類最為敏銳的感官，觸碰對心靈有一種震撼作用，柔滑的、枯澀的、溫馨的、冰冷的……觸感非常直接，帶有各種個性……最后是味感，味覺是一種抽象的體驗，當然不是‘舌尖上的味道，而是追求審美的品位。”（《敬業以誠，敬業以新》）讀者在閱讀中當全方位地領受到“五感”的魅力。

中國傳統文化是呂敬人書籍設計中重要的元素。他認為“繼承不只是復制，更不是拷貝。既要根植于本土文化，又能突破固囿，設計才會具有生命力而傳承久遠”（張碩：《呂敬人：掌管書籍的“生命”》）。因之，決不能放棄時代特征，要不斷追求中國元素的升華。

《中國記憶》榮獲2008年度“世界最美的書”。五千年瑰寶展示了中華文明的博大精深，呂敬人的設計，充分運用水墨暈染、象形文字、中國書法等元素，賦予全書以東方神韻。論者稱，《中國記憶》為“現代語境下的東方之心”。

列榜2007年度“中國最美的書”的《美麗的京劇》，是一部戲劇攝影集。攝影家吳鋼將現代審美情趣和攝影藝術語言注入古老的戲劇表演，拍攝了以京劇為主的戲劇名家舞臺演出的一招一式和粉墨登場前的一顰一笑，在靜止的畫面上表現了戲劇的節奏、韻律及流動的音樂感。論者稱之為“一首盡收戲劇名家臺前幕后感人故事的國粹史詩”。呂敬人的設計，突顯書的內頁，把生旦凈末丑每個角色的最精彩的動作和眼神，放在每個章節當中。

呂敬人善于借助紙張和材質來提高書籍形態的文化品位，創造新穎的書籍形態。《朱熹榜書千字文》書法粗獷豪放，遒麗灑脫，他用文武線為框架將傳統格式加以強化。上下的粗線穩定了狂散的墨跡，左右的細線與奔放的書法字形成對比，在擴張與內斂、動與靜中取得和諧與平衡。全書上、中、下三冊，封面分別用三種不同色彩的特種紙單色印刷，中國書法的基本筆畫撇、點、捺成為三冊書的符號特征。內文選用蒙肯紙，這種紙與宣紙非常接近，手感非常好，容易體現碑刻拓下來的拓片的感覺。書的外函，模仿宋代印刷雕版，將一千個字雕刻在輕型的桐木板上。反向的排列設計，很像宋代木版印刷的母版。全函以牛皮帶串連，楠木如意木扣鎖合，造就了形式上的古樸蒼勁與高雅大氣。《趙氏孤兒》布面貼簽的函套，為純東方傳統形式。但書是雙封面，一面是明版本的文字，加如意紋裝飾；一面是法文譯文，加幾何曲線紋裝飾，書的兩面均可閱讀。中國的木版印刷和西方的鉛字技術相融合，最終形成一個中西交流、中法互通的書籍形態。

高工藝、高技術，是呂敬人書籍形態設計中一種具有特殊表現力的語言。《梅蘭芳全傳》的切口，右翻是梅蘭芳的生活形象，左翻是梅蘭芳的舞臺形象，左右翻動，瞬間轉換的不同畫面，展現了梅蘭芳的一生。制作的工藝相當考究，細節的處理，顯示了曲美工精的縝密風范。

呂敬人說：完整的書籍設計，要求“書籍設計者介入文本內容結構的再編輯，視覺傳達系統的再設定，閱讀語境的再創造”。即編輯、編排、裝幀設計的三位一體。這是“設計性質的重新界定，是設計裝幀的延展和涉及責任的再提升”（《書戲與書藝論道》）。“懷珠雅集”是一個介紹收藏家和文人藏書票的系列。呂敬人接手設計后有了進一步的思考。他認為，畫家繪制的藏書票作品集固然好，但年輕人對藏書票并不了解，這樣做閱讀價值不大。如果能摘取名人學者有關讀書、藏書、藏書票審美的文章評述，融進畫冊，讓大家了解到讀書的趣味、讀書的享受，書的內涵會更豐富。這套叢書最后在呂敬人手中煥然一新，擴充了文本信息的傳遞，提升了文本的閱讀價值。

呂敬人的書裝作品中國風濃郁，恢宏圓融，典雅華貴，工藝精湛，整體完美，堪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