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定興
針對扇面上常常出現(xiàn)的“難得糊涂”字樣,丁輝先生不以為然,說要論糊涂,馬虎、茍且、得過且過,我們到處都是,何謂“難得”?我們社會真正“難得”的毋寧不是“糊涂”,而是稀里糊涂、得過且過的反面——“認(rèn)真”(《雜文月刊》2015年9月上)。
丁輝先生論述“難得認(rèn)真”,拿“難得糊涂”開刀,有些揣著明白裝糊涂了。扇面上的“難得糊涂”主要說的是一種處世哲學(xué),而丁輝先生所說的“難得認(rèn)真”主要說國人的做事態(tài)度和專業(yè)精神,兩者并非互相矛盾。而且,認(rèn)真和糊涂的語義并不截然相反。
不過,丁輝先生只是把“難得糊涂”作為一個影子,重點在于說認(rèn)真之難得。汪弱之先生《難得糊涂便是糊涂》一文,則把“難得糊涂”批了個底朝天。文章指出:“有人說,鄭板橋說的是裝糊涂,不是真糊涂。是的,有些人正直真誠,不善表演,既不愿意裝糊涂,也裝不了糊涂。然而,更多的人裝糊涂并不那么難呀。”按照整個文章主題來看,汪先生想說的是糊涂不難得,真正難得的是明白(《雜文月刊》2016年2月上)。
在論述裝糊涂不難時,汪先生舉了《皇帝的新裝》的例子,說不論大臣還是眾百姓,都看到皇帝沒穿衣服,卻故意裝糊涂,贊美皇帝的衣服很好看,所以真正裝糊涂之事實在不難。難得的應(yīng)該是那個孩子說出了真話:皇帝身上沒穿衣服!
這個寓言采用夸張的手法,主要揭露了皇帝的昏庸和大臣們的虛偽、奸詐,贊揚了那個孩子的勇敢和真實。進(jìn)一步來說,在伴君如伴虎、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年代,裝糊涂雖然不難,可謂生存的本能,但對于喜歡直言上諫的人,難得糊涂的告誡也不是糊涂之語。
按照字面來理解,糊涂是個貶義詞,根本不存在難得的問題。誠如汪弱之先生所言,通常說來,說某種事物比較難得,不僅指得到它不容易,還意味著它是值得珍惜、贊賞的事物,比如我們可以說“難得他有這樣的孝心”,不可以說“難得他如此忤逆”……然而,難得糊涂之所以如此深入人心,恐怕不是大家對鄭板橋的個人崇拜,也不是大家爭著要做糊涂之人,而是因為這話確實蘊含著一定哲理,并能在生活中得到體現(xiàn)。不然,以中國人之實用理性,斷不會將這四個掛在嘴邊,記在心里。
就難得糊涂的意思,有人總結(jié)了不少,比如抗議之聲說,自我解嘲說,自我清醒說等。這種解釋背后大多有故事和語境,如果在字面上打轉(zhuǎn),就難以理解。朱鐵志先生便認(rèn)為:“鄭板橋是個極清醒的人。唯其清醒、正派、剛直不阿,面對讒言無能為力時,才會有‘難得糊涂的感嘆。‘難在何處?‘難在他畢竟清醒明白,心如明鏡,無法對惡勢力充耳不聞、視而不見;‘難在他‘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對百姓的疾苦不能無動于衷。”“只有假裝糊涂,然則終究不能無觀現(xiàn)實,遂有痛苦于內(nèi),‘淡然于外,而生‘難得糊涂之嘆了。”朱先生之說,在下以為比較符合難得糊涂的本意。
鄭板橋畢竟身處宦海浮沉的官場,有那種體驗不稀奇。而今日,人們說起難得糊涂,卻有自己的一番理解,這里面既有儒家中庸的韻味,也有老子大智若愚的身影。比如生活里,有些事情就需要裝糊涂,當(dāng)然裝得好不好是個技術(shù)問題,裝得好,還是能避免一些誤會,減少一些爭執(zhí),這被不少人作為夫妻交往之道。而在說話中,什么時候說真話,說多少也是有講究的,否則為什么會有說話的藝術(shù)呢?這時候,難得糊涂就派上用場了,不是所有明白的都要竹筒倒豆子。
所以說,“糊涂”更多已轉(zhuǎn)化為大家生活的一種智慧,是一種主動的糊涂,里面可能有市井氣,可能有點狡黠,但無疑能讓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融洽。既然是智慧,那就可以稱得上難得了。而生活里常說的傻人有傻福與難得糊涂實有異曲同工之意。
關(guān)于難得糊涂,汪弱之先生有句話說到了要害,那就是:假如你是個明白人,說“難得糊涂”也就罷了。可有些人常常糊涂,或真糊涂,或裝糊涂,卻也時不時地說“難得糊涂”,豈不更糊涂?由此觀之,“難得糊涂”并不是人人都能領(lǐng)會其中的深意,需要一定的智慧方可,但也無需為了批評“難得糊涂”,拿真糊涂的人開涮,這樣恐錯會了鄭板橋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