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尹麗娟
糧食“印”象
文/尹麗娟

時間踮起腳尖從指縫中悄然溜走,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踏過半個世紀的光陰。總覺得,時間之于人是一種悖論式的存在。三毛曾言:“歲月極美,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我卻認為歲月極美,在于它可以像篩子一樣濾去悲傷與難過,只剩下歡聲與笑語,時間讓我們遺忘,更讓我們銘記。
現在說朝花夕拾可能有些矯情,但回憶童年總是無可厚非的。如果讓我選出童年的一件物品,那么非“印”莫屬了。談及“印”,許多人想到的是出現在書畫作品或是機關文件,但是我更容易想到按在糧食上的印。說起這個話題,現在的年輕人會感到疑惑:印怎么會蓋在糧食上呢?
這并不是他們的無知,畢竟糧食上的“印”是上個世紀的物件,歷史書上的匆匆一瞥換不來持久的映像。
上世紀人民公社化到改革開放之前,農村的每個生產隊都有一枚在糧食上蓋的木頭大印,印面是方形的,長寬約二十五厘米,厚度在五厘米左右,印的背面有印把。糧食印不是西泠印社大師們手下的藝術品,而是村里木工能人的杰作。我們生產隊的印面是鏤空的兩個字“公共”,意味著糧食是公共的,是集體的財產,是生產隊社員共有的,任何人不能去覬覦占有。
每個生產隊都有一位糧食印管理員,生產隊對于選掌管糧印的人很重視,管理員必須由誠實守信、思想品德高尚,在群眾中有很高威信的人去擔任。我的母親是村里屈指可數的女黨員之一,威信自不必說,東鄰西社,誰家有難,母親是熱心大姐,誰家有解不開的結,母親是最佳調解人。這樣的差使,既光榮,又有責任。就這樣,母親成為我們隊里的首任糧食印的管理員,也是最后一位管理員。母親對大家的信任極為珍惜,對這個不是官的官極為看重,經常對我們說:“我得把糧食管好,不能出差錯!”母親把印放在她房間的木箱里,用的時候打開,不用的時候鎖上。在我和姊妹眼中,這把印是一種不可被侵犯的神圣的存在。
每當六月刈麥或是十月收稻之際,生產隊會把收來的糧食集中堆放在社場上。早晨,社員翻曬,夕陽西下時再堆成一垛,高高的、圓圓的、尖尖的糧垛,矗立在社場上。這時,母親便會和隊長、保管員一起來到場上,而我就像一個小警衛員一樣跟在母親身后護送著糧食印。母親拿著印在成堆的糧食上從上往下蓋,用力得當,不深不淺。每印一下,“公共”二字就印在糧食堆上,更深深地印進了每位社員的心中。整個過程在幼時的我眼中更像是一種儀式,盡管簡單、枯燥,卻總感覺在昭示著什么。
晚上,生產隊會派人看場,當時看來,我總覺得那是很多余的一個舉措,村里的糧食從來沒有少過,糧食上的印就像是千斤鼎,紋絲不動,向村民們傳達著“糧食安全,請大家放心”的信息。在那個“糧食就是一切”的年代,糧食是人們安生立命的根本,守護著這根本的不是保險柜,不是密碼鎖,只是一枚小小的糧食印!糧食印的制作不是很精密,但從未聽過假印作祟。而現在的鎖擁有所謂五星級的安全尺度,卻總有人能夠千方百計地撬開。
隨著大包干的推行,一塊塊田地被一家一戶承包,糧食收好后都放在自己家里,沒有人在曬場上放糧了,糧食印也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但我知道,糧食印一定印在無數農人的心中,他們的心中一定存有對自律和規則的崇敬和懷念。
我們隊里的糧食印,也許再也尋找不到了,也不知道在博物館里能不能看到。但是,它作為那個特定時代的風光無限的物件,卻永遠烙在我的記憶中!
(作者單位:江蘇省東海縣糧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