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琪

《海牙誘拐公約》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起,全球化趨勢帶來的國際民事頻繁交往使得跨境婚姻變得司空見慣。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跨境婚姻都能以圓滿結局,由于夫妻雙方來自不同的傳統、文化背景,使得這種地域差異成為夫妻婚后不和睦、婚姻關系緊張甚至破裂的一大誘因。除了財產問題分割外,離婚后孩子監護權或者撫養權的爭奪成了原夫妻矛盾沖突集中點,甚至在以往案例中經常會發生沒有取得監護權或者監護權分配不明情況下,一方擅自將孩子帶走或者對孩子予以扣留,不讓對方探視接觸。這不僅侵害了另一方合法監護權、探視權的行使,也使得被帶離孩子被迫與原熟悉成長環境中斷聯系,對他們的身心健康極為不利。
基于此種現象的接連發生,1980年10月25日,海牙國際私法會議上通過了《國際兒童誘拐民事方面的公約》(以下簡稱《海牙誘拐公約》)。
海牙國際私法會議在起草《海牙誘拐公約》的時候,早期將“父母、監護人或其他近親屬單方遷移或滯留于其他國家或地區的情形”通常稱之為“合法綁架”(legal kidnapping)。但是這一詞語本身也帶有歧義,綁架在概念上是不可能合法的,公約于是摒棄了這一自相矛盾的術語,最終創設“國際兒童誘拐”術語。
其實早在《海牙誘拐公約》前,很多國家就對國際兒童誘拐問題予以很大關注。但是很可惜,不同國家立法和法律制度甚至法律體系的差異性,使得誘拐問題很難通過單邊方法順利迅速解決。
1976年1月,加拿大代表首先在海牙國際私法會議上提出了制定公約攻克誘拐難題的想法。會議要求常設局準備一份研究報告,作為第十三屆全體會議考慮的基礎,當時任職的副秘書長德羅茲起草了公約的說明報告,并提交給第十三屆大會。大會采納了該主題,并將之列入下屆會議的工作議題。一年后,德羅茲當選秘書長并將該主題委托A.Dyer進行研究,并起草問卷和報告發給各成員國。1979年3月,成立了特別委員會。
在兩次特別委員會會議過程中,專家和代表們專門對國際兒童誘拐案件進行了性質研究。誘拐兒童的一方試圖通過單方誘拐改變兒童的慣常生活環境,改變既存的監護關系,并試圖在其所選擇的法域將這種誘拐產生的事實狀態合法化,因此此類案件屬于涉及監護權爭議的民事糾紛。
如何針對國際兒童誘拐案件的特殊性對癥下藥,專家和代表們探索出一條新路——返還兒童機制,使得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恢復誘拐發生前的狀態,不讓誘拐兒童的一方從中獲益。達成共識后,1980年10月25日,在第十四屆大會上,有29個成員參加了談判,并最終通過了這部公約,公約于1983年1月12日生效。截至2015年3月18日,公約締約方達到93個。
25天,被拐女童重返家園
知名影星黃奕與黃毅清的女兒在美國出生后的第二年,兩人因為感情破裂經法院調解離婚,女兒由黃奕直接撫養。2 015年,黃毅清因探望女兒受阻遂提起探望權訴訟,經過兩審,法院判決黃毅清有探望女兒的權利,并就探望的具體方式進行確認。
黃毅清在勝訴后,趁探望女兒之機,于2016年1月16日擅自帶走女兒,并發微博聲稱已順利帶女兒至美國。黃奕只能在微博隔空喊話求前夫還回女兒。
在做博上掀起的黃奕與黃毅清的離婚風波讓兩人經常登上微博熱搜榜,先前的拉鋸戰讓網友一時分不清孰是孰非。不過大人吵架,網友看看熱鬧也就散了,一旦涉及孩子,網友們紛紛按捺不住表示,不管怎樣孩子是無辜的,怎樣維護好孩子的利益才是第一要緊事。
2016年2月10日,孩子被帶離后不到一個月,黃奕發微博表示孩子已經回到她身邊了,感恩法律。雖然這期間劇情發展不明朗,但是結局美國法律顯然沒有支持黃毅清搶孩子的行為,讓孩子重新回到母親身邊。
黃奕女兒被搶事件屬于典型的跨境“誘拐兒童行為”,被稱作“世界上最殘忍的偷盜”。為什么美國法律能這么迅速作出反應呢?
最新數據顯示,兩個世紀以來,已經有7900多萬移民合法留居美國。在全球化進程下,美國境內的跨國婚姻越來越多,這也使得國際兒童誘拐現象的發生更加頻繁。
據統計,在2013年內,將兒童誘拐出美國的案件有1250起,將兒童誘拐到美國境內則有487起。據不完全統計,目前美國大概有一萬名以上的美國兒童被誘拐至國外成為受害者。
出于國際兒童誘拐現象嚴重損害父母與兒童權利的考慮,也同時為了防止誘拐一方通過這種不當行為獲得監護權,美國于1981年11月23日簽署了《海牙誘拐公約》,該公約于1988年7月1日在美國生效。
為了讓被非法遷移或滯留兒童能夠快速回到原來熟悉的生活環境,公約起草者提供了一種簡易快捷的“返還兒童機制”,避開了爭議較大且難統一的監護權實質問題。這一機制恰恰也是《海牙誘拐公約》的核心價值所在。
《海牙誘拐公約》要求各締約方指定一個中央主管機關來負責實施公約規定的任務,而具體到何機關賦予了締約方很大的自主權。公約根據中央主管機關介入誘拐案件的不同階段,規定其可以通過直接或間接的方式采取措施,比如說,確定被非法帶走或扣留兒童的下落;采取臨時措施防止危害兒童或損害有關系的當事人;保證自愿返還兒童或設法以和平方式解決問題;需要時交換兒童的社會背景材料;必要時提供或協助提供法律援助和法律咨詢,包括律師和法律顧問的參與;為保證兒童安全返回,提供可能需要的適當行政措施等。公約對中央主管機關的要求具有寬泛性和抽象性,是為更好地讓締約方根據具體實際情況采取措施,而不是為其處理返還兒童案件時創設枷鎖。
按《海牙誘拐公約》規定,能被返還的兒童需要滿足四個條件:一、該兒童必須不滿16歲;二、該兒童被非法帶走或扣留侵犯了父母中另一方的監護權;三、監護權必須得到行使;四、該兒童必須從其慣常居所被帶走。
申請返還兒童的申請人可以是任何個人、機構或其他團體,申請后,締約方的司法或行政機關對于返還兒童的訴訟程序應予快速進行。相關機關自訴訟程序開始之日起六個星期內沒有作出判決時,申請人或被請求國家的中央主管機關有權主動或應請求國中央主管機關的請求說明拖延理由。這成為《海牙誘拐公約》能夠被有效重視的重要保障。
但是公約也規定了三種返還兒童的例外情況。公約第十二條第二款規定:“締約方的司法或行政機關開始訴訟程序是從兒童被非法帶走或扣留之日起一年期滿之后開始,如果能證明該兒童現已轉居于新的環境之中,則司法或行政機關不應當命令交回兒童?!痹摽钜脖环Q為“良好定居條款”。公約第十三條第一款規定:“如果反對返還兒童的人、機構或其他團體能證實下列情況時,被請求國的司法或行政機關就沒有義務命令返還該兒童:在帶走或扣留兒童時,應當照顧該兒童的個人、機構或其他團體實際上并未行使監護權,或對其帶走或留住已經事先同意或事后默認?!钡诙钜幎ǎ骸八痉ɑ蛐姓C關如發現該兒童拒絕返回,并已達到事宜考慮其觀點的年齡及成熟程度時,也得拒絕命令返還該兒童?!笨梢钥闯?,即使是不返還,三種例外情況也是從兒童利益最大化角度,充分考慮被拐兒童的實際情況及內心想法。
黃奕女兒被拐事件是美國在高效、成功踐行《海牙誘拐公約》最好的證明。
為什么專家呼吁加入公約?
《海牙誘拐公約》依賴于各締約方或地區之間司法與行政合作機制實施,只要加入了該公約,每個締約方都應承擔快速將被誘拐兒童返還至其慣常居所地的義務。
我國還未加入《海牙誘拐公約》,一旦發生跨境的誘拐兒童事件,當事人和法院都不能根據公約確立的強制快速返還兒童機制強制誘拐方歸還兒童。實踐中,最好的情況也需要多年數次訴訟才有要回孩子的可能,不僅浪費了當事人的財力物力,更重要的是這一過程中可能對被拐兒童的身心健康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在我國過往發生的多起此類案件中,最具影響的“小賀梅監護權案”在美國訴訟長達7年之久,最后在外交部門的幫助下賀紹強夫婦終于要回了女兒的監護權。
在我國大陸地區,父母一方未經另一方許可,擅自將孩子帶離其慣常住所一度并不被認為是一種嚴重的侵權行為。常識的認知錯誤讓很多人認為這只是一種家庭內部矛盾,當父母一方向相關部門求助,通常得到的答復是讓當事人自己尋求協商和調解,即使是將案件提交到法院,法院也往往由于案件執行難度大而難以切實予以解決。如果涉及一方為外籍父母,則司法部門往往以不存在司法協助或者國際公約為由,無法滿足當事人的正當司法訴求。
前文已述,《海牙誘拐公約》所創造的司法與行政合作機制是解決國際兒童誘拐問題最有力的工具。學者們提出,如果我國加入該公約,不僅可以及時有效地保護我國兒童的利益,使依我國法律產生的監護權的行使在國外得到有效尊重;也可以進一步促進我國涉外法制的完善,減少我國境內的此類民事糾紛。
那么下一個問題來了,我國加入該公約的可行性如何?《海牙誘拐公約》避開了管轄權、法律適用和判決承認與執行等傳統國際私法締約方式,不處理監護權的實質問題,充分尊重各締約國現有國內立法。所以說,加入公約并不與我國既有的法律制度存在難以兼容的地方。而且,正是因為公約采用的主要模式在于確立兒童的快速返還機制,避開了監護糾紛的實質問題,“快速返還機制”的義務性規定也充分尊重了各國現有立法,并未要求締約國創設新的程序。因此,加入公約在國內法方面并無重大障礙。
退一步講,即便在具體案件的審查中,發現與我國法律和公共秩序存在不相符合之處,由于公約第二十條提供了“安全閥”條款,也可用以拒絕履行返還義務。
另外,我國已加入了1965年《關于向國外送達民事或商事司法文書和司法外文書公約》和1970年《關于從國外調取民事或商事證據的公約》,在國際司法協助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因此,從實際執行公約來看,不存在過大的成本和障礙。
此外,有專家指出,由于我國香港、澳門地區均已加入《海牙誘拐公約》,因此如果我國大陸地區能加入該公約,則盡管不能直接利用該公約來解決我國區際之間存在的兒童誘拐問題,但是對于推動和促進區際之間的司法協助也將提供較好的藍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