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在不言中

周愷

這是一篇精美的小文，我在天津高院的法治教育基地看到，十分喜愛，趕快摘抄下來。

判詞全文不長，卻寫得玲瓏剔透，叫人愛不釋手。敘事、論理、格式、語言，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難得的精品。

楊柳青鎮人民法庭民事判書

民字第二號

原告王玉珍，女，年十六歲，楊柳青第五街，貧農。

被告姚全來，男，年廿五歲，天津縣李家樓村，下中農。

右列兩造因婚姻涉訟一案經本庭審理判決如左：

事實及理由

原、被兩造之婚姻由家長包辦訂婚、結婚。自結婚六日以后夫妻感情便不和睦，致不能同居。原告曾起訴到政府在案。經數次調解未獲解決。今又傳訊原被告到庭應訊。女方堅決要求離婚。唯男方頑固不允，并聲稱如果離婚則須退回衣物首飾等情。

查原被之婚姻系夫妻感情意志根本不合，致不堪繼續同居。依據“婚姻條例”之精神，夫妻感情不和應準予離婚。今為了貫徹我之婚姻政策，實現自由、自主、自愿之婚姻，特作如下之判決。

判決

原告聲請離婚，應于照準。女方財物準予取回：

被告之衣物準予退回五件（麻線夾袍、兩身褲褂）。

對本判決如有不服，于接到判決書之日起廿日內得向本庭提出書狀，上訴于河北省人民法院天津分院。

楊柳青人民法庭民庭

庭長 梁固

審判員 王宗仁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九日

婚姻法是新中國法制建設的亮點。當時的法制委員會主任是大名鼎鼎的陳紹禹（王明）。王明曾是與毛澤東齊名的中共領袖，一度還有超越之勢。可惜后來失勢，只能負責法律。一個英國學者研究中國，認為王明在開國之初還是很有地位的，證據就是他那時擔任“法律大臣”，能不重要？中國人聽了只能無奈地搖頭罷了。不過，新中國成立之初的共產黨人都是一派朝氣蓬勃，充滿信心。王明也不例外。他當時滿懷熱情地起草婚姻法，希望能夠借此移風易俗，改變陳規陋習。傳說婚姻法草案是他口述，秘書李光燦伏在床上寫的。他當時意氣風發。我曾就此事詢問過李光燦老先生的后人，可惜他說對父親的世界一無所知，所以也就沒有結果。

至少在新中國前三十年，婚姻法幾乎是法制的唯一成果。無論是條文的先進性，還是實際效果，都是值得稱贊的。而且，在婚姻法之前，新婚姻政策就已經被大力推進。

案子中，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能有這樣的勇氣，新婚姻風氣功不可沒。雙方年齡差距有九歲，也是大了一些，分開屬于正常。解放了，政府又支持，女方主動提出離婚，無論是男方還是自己的父母，恐怕都不好和社會潮流作對。

天津楊柳青屬于名鎮，現在屬市區近郊。

判決書中最后沒有引用法條，而以“今為了貫徹我之婚姻政策，實現自由、自主、自愿之婚姻”，那是當時的實情。“六法全書”已經廢除，新的法律還沒有公布，只好以政策代之。

婚離了，東西得退。男方要求“退回衣物首飾”，結果判決是“被告之衣物準予退回五件（麻線夾袍、兩身褲褂）”。看來除了這五件衣物之外，肯定還有沒退的東西，似乎還應該有“首飾”。為什么不退還？判決書里沒有說。但原因已經在不言當中：“結婚六日”，業已同居。這番道理，不說也罷。

有時候，多說不如少說，少說不如不說，理透不一定話多。有人總以為判決書中論理透徹就是話多，還說論理充分就是針對當事人的每一項主張都有回答，大謬矣！不說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