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濤
今年三月底,筆者曾在《揚子晚報》見到一則醒目的報道,題為《張大千超越齊白石重奪“最暢銷中國藝術家”榜首》,內容是,胡潤研究院,根據2015年度公開拍賣市場作品總成交額前100名中國在世和已故的“國寶”藝術家排序,發布了2016年胡潤最暢銷中國藝術家榜單。并據此,胡潤百富董事長兼首席調研員胡潤表示:“如果說錢能衡量藝術品的好壞,那這100個人可以算是中國藝術史上最具價值的藝術家了。”
且不說“中國藝術史上”與“最具價值的藝術家”是由這一年的拍賣活動而鉚定的100名“國寶”,是如何荒唐和不合邏輯,僅就“錢能衡量藝術品的好壞”而言,其說辭也是顯見武斷和謬誤的。
這里的話題涉及書畫作品價格與價值的關系,實踐中我們會發現,兩者有時同步有時背離,通常地說,某些書畫作品,價格高價值也大;也有不少作品,價格雖高,而價值卻是不大的。特別在文明不彰、道德滑坡現象比比皆是的當下,書畫市場被扭曲就不足為奇了。
在物質產品的生產與銷售中,生產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了它的價值,而其價格,則是價值的貨幣表現。受到市場供求關系的影響,經常圍繞著價值自發地上下波動,并體現了同步和協調性。一只不同廠家生產出來的普通玻璃茶杯,價值接近,價格差距也不會太大。
但是,作為精神生產的書畫作品,特點就截然不同。在同樣的宣紙上作同樣大小的畫,同樣耗費一個小時(姑且亦謂之“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吧),成品在大畫家與初學涂鴉者之間形成的價值與價格決然大相徑庭,一幅可以以千萬元計,一幅則分文不值!
當然,其中有一個潛在因素不能忽視,即大畫家在這一個小時內完成的作品,雖然“生產成品”的具體“必要勞動時間”不長,但要達到如此高妙地一揮而就,與之幾十年的素養積累和功力磨煉卻是密不可分的,讀者務必明鑒。
在書畫中,價值與價格之間的關系與物質產品不可同日而語。特別在當下,遠非正比關系所能概括和定位。看一看,按照胡潤榜所列,2015年“前10名最貴的國畫作品”次序吧:潘天壽《鷹石山花圖》(鏡心)、崔如琢《葳蕤雪意江南》(鏡心)、李可染《井岡山》(鏡心)、齊白石《“葉隱聞聲”草蟲冊·冊頁》(十八開)、潘天壽《鷹石圖》(鏡片)、郎世寧《純惠皇貴妃朝服像》(鏡框)、崔如琢《山水》(四屏鏡心)、潘天壽《勁松》(立軸)、無款《楷書佛經冊》(三十九開),成交價從27945萬元到8782萬元,價格不為不高。其中崔如琢作品在“最貴”中竟然出現了兩次。還有一項比較性的表格,在“前十名價格最高的在世藝術家作品”中,崔如琢的作品,擁有五個名次,占去一半指標。此表見刊于《揚子晚報》2016年3月25日,白紙黑字的赫然標題是《中國“最貴”的在世藝術家,馬云上榜,崔如琢連續兩年居首》。由此似乎就可以毫不含糊地認定崔如琢的中國畫作品,價值超群,國內第一!筆者以為,絕非如此也。對于崔如琢作品的藝術樣態及價格、價值,行內多有微詞,作品與“國寶級”相去甚遠,然而其作品在市場上十分值錢又是事實,如何解釋呢?我以為在亂象迭出的社會大背景下,書畫市場常常形成的價格與價值錯位的形象,大抵出于以下幾個具體因素:
一、炒作手段泛濫
不少書畫家會利用各種途徑不著邊際地吹噓自己的作品。有的無中生有地謊稱是某某大師的入室弟子,得到指授;有的祭起騙術,以獲取這個、那個大獎招搖過市,這類所謂“中國文化藝術人才協會”“中國文化信息協會”“世界藝術家精英協會”等莫須有的組織,高價售出“金獎”“銀獎”,正中下懷地滿足了一些人自吹自擂的需要;有的則相互聯手,抬轎子、吹喇叭,在電視、報刊上頻繁出現以博盛譽;有的買通親近者撰寫虛夸的祝頌文字,等等不一而足。
二、官本位的左右和影響
我們稍加留意便會發現,本來是帶有群眾文藝組織性質的美術家協會和書法家協會,卻被濃厚地染上了官方色彩。爭上一個主席或副主席、秘書長、理事等身份顯著的職級,作品的價格就會隨之飆升上去。副主席動輒弄上個十幾名已不足為奇。其實在專業協會混上個一官半職,已無礙于專業水平,卻常常與找人、找關系,甚至賄選有關。民間對近年書法家協會主席的種種非議,已足以佐證上述現象。
“官本位”意識毫不含糊地作用于書畫家展覽的勢頭,正與日俱增。君不見,展覽的開幕式,報名出席的貴賓,不總是以與會者官帽大小為次序么?似乎被邀出場的官位越高,展覽作品的水平就會越高一樣,其實不然。正如當前不少書畫家的名片上,寫上不少頭銜,無外乎告訴對方“我有多么了不起”,能相信嗎?!可笑而已。
三、媒體有失公正的誤導
電視臺、報刊都一般設有專門從事介紹書畫家作品的欄目,有一些比較客觀、公允,幫助大眾認識書畫家及其作品,提高人們的眼界和鑒賞水平。但也有不少媒體,致力于創收而夸大其詞的宣傳,對一些并不優秀的書畫家及其作品,亂稱大家、大師,讓人們形成了審美的錯覺,而誤導了不少以書畫為投資對象的企業家、收藏家。更有甚者,將作品的缺陷胡吹為長處,指鹿為馬,混淆視聽而坑害讀者。
四、優劣、美丑審美價值觀判斷標準的混亂
文藝的寬松政策,從改革開放實施以來,書畫作品便日見繁榮發達,逐漸展示了一派多元化的熱鬧局面。不過問題也隨之而生。圍繞作品的市場化,各敲各的鑼鼓,書畫優劣、美丑、好壞的判定基本標準,莫衷一是,十分混亂模糊。鑒于藝術作品的好壞鑒別,遠非體育項目的比賽可以錙銖必較,它只具有大體性而無確定性,只具有品位高低的傾向性而無“二三得六”的絕對性,對一件作品的評價常常會眾說紛紜,甚至會得出截然相反的結果。好畫能賣出好價錢并不盡然。有行內人玩笑地說,“懂畫的不買畫,買畫的不懂畫”。不少有經濟實力的企業家,選擇買畫的敲定,往往是類如鄭板橋所指出的那樣是“耳食家”的行為,受制于耳聽書畫行情的分析,而這種“行情”,與可靠無緣,隨意性太大,幾無標準可循。觀察2012年的一份“近現代書畫行情·行情預測”用語,表述為:“陳之佛,‘迅速提升階段;程璋,‘低價位區域徘徊;何海霞,‘價格不可限量;潘天壽,‘持續上漲;吳昌碩,‘穩步上漲;潘玉良,‘價位跳高比較大;齊白石,‘穩定上漲;任伯年,‘漲幅一般;吳湖帆,‘漲勢中的正常回落……”,等等,這種統計羅列,純由特定時段內市場之于作品的價格高低決定,內里并無價值的作用,其實質也是藝術批評標準的游離不定所致,使價格與價值 相對的一致性丟失。
關于價格與價值的問題,具體到在世書畫家本人,常有自己的考量標準,如某某作品每平尺1500元,某某每平尺5000元,某某每平尺20000元,等等。作者標準的認定,往往是立足于形勢比較后衡量自身作品的價值量化于價格的表現。更有在價格上具體到賣畫規矩的制定,如1937年齊白石聲明“送禮物者不報答,減畫價者不必再來,要介紹者莫要酬謝。……”繼又于1940年聲明:“花卉加蟲鳥每一只加十元,藤蘿加蜜蜂每只加二十元,減價者虧人利己,余不樂見。”這樣到明確入微的價格裁定,實是自審作品價值的價格標尺,也使我們管窺到書畫市場價格與價值的另一種翔實表達方式。
針對當下書畫市場價格與價值的亂象,梳理好買方、賣方、輿論宣傳方、鑒定方、書畫家本身方方面面的關系,使之盡量走上公平合理、繁榮發達的大道,顯得尤為必要,但難度不小。一方面要提高相關各方對書畫作品的審美鑒賞水平,建立包括美丑、高低、真假等判斷的基本標尺;另一方面要提倡實事求是精神,避免、擯除假話、虛話的欺騙伎倆,使“貨真價實”牢牢扎根于書畫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