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的意味

魏華

涅茲道夫斯基是 20世紀 80年代美國著名的版畫家。與其他樂于實驗的美國當代藝術家不同，他將歐洲主流文化和美國本土文化進行融合，將線條作為重要的視覺符號，形成了既不同于西方傳統，也不同于當代美國的木刻版畫風格，并對中國現當代的圖案設計產生了重要影響。版畫與其他繪畫一樣，都是以平面呈現方式為主。線條與線條之間的組織可以顯現出物體的表面形態與內在結構，使版面圖像形成一定的節奏和變化，是涅茲道夫斯基木刻版畫中最強有力的工具，畫家運用線條將自然物進行簡化，轉化成相應的圖像符號，形成了特殊的 “線的意味 ”。

一、線條產生秩序

每一幅畫都會呈現出不同的秩序，這源于畫家對自然和社會生活的不同感受。通過線條的排列組合，涅茲道夫斯基將自然物象進行藝術上的整合處理，形成某種有規則的圖像效果，使觀者在觀看時形成某種秩序性，進而產生秩序感。對于自然事物的感受，或是混亂無章，或是規則有序，人類總將其看成矛盾統一的一體。而對于畫家而言，想要將這種千頭萬緒的復雜關聯表達出來，但又不愿陷入過度模仿表象而無改變，那就需要長期的探索。其中，有的畫家想要放大自然事物那種復雜性，來強化自然事物原本的生長形態，并通過混亂無章的符號語言展現出來；有的畫家則愿意簡化那種復雜性，將混亂無章的關系進行梳理，并按照一定的秩序性來表達，涅茲道夫斯基就是后者。他用有序整齊的線條把自然物象的雜亂關系表現在版畫中，使線條在版面上形成了節奏和秩序性，這樣的表現形式在 20世紀 80年代崇尚變革實驗的美國版畫家中甚為少見。

如圖 1所示，涅茲道夫斯基用線條表現自然事物時，并沒有陷于簡單地照抄自然事物的表面狀態，而是從原本雜亂無章的自然物象中找尋生長結構，并通過主觀篩選，用齊整有序的線條梳理出來。作為畫家創作的表現要素，這些線條組合形成了線條網，用來布局整個圖像的面積，改變了用線條表現物體體積的傳統功能，代替了以體面為主的傳統處理手段，在畫面上形成了清晰規則且富有韻律的圖像。畫家以動物脊柱上能活動的部位為軸點，將毛皮的紋理整理成一層層舒展的線條網，就像是剛剛梳理過似的，高度概括出動物的毛皮的生長結構，形成漸次聚散，齊整有序的效果。當然，畫家對粗細不同線條進行的這種重復化處理，并不是簡單地、均勻地呈現于版面之上，而是將每組線條的長度、寬窄以及間距進行有秩序的調整，打破了過多重復帶來的僵化感，使線條產生獨特的韻律和秩序。

二、線條產生張力

自然物象在對抗大自然干擾時會釋放一種力量，是肉眼無法真正觀察到的，而涅茲道夫斯基通過弧線和曲線，將不同粗細疏密的線條組合在一起，進而形成層層疊疊的條帶，沿著自然物象中心作用力的方向不斷變化，呈現那種看不到的力量，在版面上形成某種內在的張力與動感。為了呈現出這種無形的力量，畫家以自然物某一軸點為中心，利用線條組合的條帶向自然物外部擴散或者向其內部聚攏，而不是均衡地布滿版面的每一處，從而傳達出自然物象內部結構的某種聯系。涅茲道夫斯基在畫面中重新定義了自然物象，正如鄒一桂說的“甚似則近俗，不似則離形” [1]，不過于追求視覺的真實，也不過于偏離物象的基本特征，用富有張力的線條展示出自然有機體的美感。

畫家利用線條讓觀者形成時而隱藏退后、時而凸顯向前的視錯效果，其中起主要推動力的是自然物內部的某個結構軸心，軸心距離版面中心位置越近，觀者越能強烈地體會到視覺上的張力， “具有傾向性的張力” [2]就在這種構圖中形成了。如圖 2所示，畫家根據不同海螺的生長趨勢與內在結構，利用線條組合成的條帶表現圓潤舒展的渦紋線與漸變旋轉的螺紋線，使這些線條的漸進排列形成動感，造成某種錯覺，呈現出海螺具有的堅韌而旋動的外殼結構。那些較長的線條被作用力擠壓成一片，從自然物的重心向外部擴張運動，一層一層發射，產生聚攏擴散和上下起伏的變化，形成由中軸點向上推進的螺旋力和向外拉伸的旋轉力，展示出向這個軸點不斷遞進運動的傾向，使原本只是表現要素的線條在版面形成張力。

三、線條產生刀味

由于木刻版畫的間接印刷特點，畫面圖像處理都是通過刻刀來實現的。與畫筆在紙上呈現的筆觸感不同的是，版畫用特制的刻刀刻出的每一刀都是通過起刀、運刀與收刀，在堅硬的木板上留下刀痕，刀痕的方向、強弱和虛實變化，就形成了木刻版畫的版面，最后通過版畫印刷將圖像呈現在紙上，這就是木刻版畫中特有的“以刀代筆”。在木刻版畫中，不同的刀觸和刀法的組織，可以產生截然不同的刀痕效果，繼而表現出版畫特有的刀味。涅茲道夫斯基在木板上雕刻圖像時，并沒有使用變化雜亂的刀法組織畫面，也沒有使用過多的刀型，而常利用傳統的斜刀、圓刀和三角刀組合，形成較為單一整端的刀法表現自然物的結構，在版面上留下明顯的、整齊的運刀痕跡，展示了線條秩序性形成的藝術趣味和刀味。

為了呈現精細而有力度的線條，畫家采用美洲地區常見的櫻桃木、櫸木等等硬木，因為它們具有紋理細密、耐印性高、不易變形、收縮性少等特性，能夠刻出生動流暢并體現圖像細部的線條。在版面運刀，一般三角刀刻出的線條會呈現一種挺拔剛勁的刀味，而圓刀刻出的線條則會顯出一種質樸渾厚的刀味。如圖 3所示，畫家先用三角刀或斜刀刻出不同線條的輪廓，然后按照初稿用多種型號的三角刀，將綿羊身上的毛皮部分刻出來，最后使用大圓刀刻除圖像空白部分和背景剩余區域。畫家處理圖像時并不關注版面上自然紋理的繁復變化，也不愿過多地表現刀痕虛實和強弱變化，更不愿自然隨意地留下運刀的痕跡，而專注于使用清晰果斷有規則的刀痕，組合成方向不同、粗線不同的線條，形成繪畫性與裝飾性相結合的版畫圖像，更加精準地體現出畫家的創作意圖，產生了與以往版畫作品不同的刀味。

四、結語

線條作為涅茲道夫斯基表現自然物象的符號語言，清晰地展現著自然事物表面形態與內在結構。牛羊的皮毛、禽類的羽翼，都是生物有機體在進化生長的外在產物；葉子、花朵和果實的生長過程，即便無法用肉眼看到，但也都具有各自生長變化的潛在規律。線條中所帶來的秩序感、張力以及彰顯出來的刀味，將繪畫性與裝飾性統一在版畫圖像中，揭示出畫家的審美取向和創新表現方式，構成了與以往西方現實主義主流版畫所不同的形式風格，為研究 20世紀 80年代美國非主流版畫形態的發展提供了基礎。

注釋：

[1][清]鄒一桂.小山畫譜 ·形似（卷下）[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

[2][美]魯道夫 ·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M].滕守堯、朱江源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