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悅
摘要:夏綠蒂·柏金斯·吉爾曼是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最有影響力的女權主義者之一。她的短篇小說《黃色墻紙》體現了其女權主義思想。小說采用第一人稱的敘述手法,通過對“我”各種荒誕行為的描寫,揭示女性在父權社會中受到的束縛和禁錮。在細讀小說的基礎上,本文著眼于故事中女主人公話語權的喪失,反諷的運用以及多種意象的象征意義這三個方面,對其進行女性主義解讀,通過揭示在父權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無情壓迫,以試圖讓女性對自我的處境有個重新的認識。
關鍵詞:《黃色墻紙》; 女性主義; 話語權; 反諷; 象征
《黃色墻紙》是吉爾曼基于其自身經歷創作而成,可以稱之為半自傳體小說。該小說情節的發展既沒有傳統意義上的開端、高潮和結局,也沒有嚴密的邏輯,有的只是零碎的畫面,荒誕的行為以及顛三倒四的語言。吉爾曼以獨特的方式描寫了女主人公的心理與生活狀態。
一、話語權的喪失
話語權,簡而言之,即說話權,控制輿論的權力。在《規訓與懲罰》一書中,福柯論述了權力與知識的關系。他指出:“我們應該承認,權力制造知識,權力和知識是直接相互連帶的;不相應地建構一種知識領域就不可能有權力關系,不同時預設和建構權力關系就不會有任何知識” [5](P29)。簡單說來,就是權力產生話語,并通過話語發生作用。
小說的開篇,作者交待了事情的起因,女主人公的丈夫約翰是個內科醫生,他診斷她有精神衰弱,有歇斯底里的(hysterical)傾向。因此,她跟隨丈夫來到鄉下接受治療。“歇斯底里的”(hysterical)是個頗有意思的詞,在《瘋癲與文明》中,福柯引用威利斯對于“歇斯底里的”論述:“在婦女疾病中,歇斯底里的名聲很壞,就像是人已半入地獄一般(semi-damnati)它必須承擔無數其他疾病的過失”[4](P128)。
作為當事人,女主人公本應對自己的病情是最具有發言權的。可約翰作為一名聲望頗高的醫生和女主人公的丈夫,集知識與權力于一身,成功地建構了話語權,相比之下,女主人公則完全喪失了話語權。女主人公跟著約翰來到“一所殖民地豪宅,世襲財產”的古老莊園里接受治療。作者用“殖民地豪宅,世襲財產”暗指父權制的思想與文化代代相傳。作為治療場所,應該選擇讓人身心放松的地方,可女主人公卻覺得那是“一座鬧鬼的豪宅”。理想中溫暖舒適的房子,卻讓人感到“孤立”、“隔絕”與“壓抑”。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與其說是為了讓女主人公重獲健康,倒不如說是關押她的“監獄”,禁錮她的自由。約翰安排女主人公住在二樓的育嬰室里,固定的床,裝上柵欄的窗戶,糟糕透頂的壁紙,令人反胃的色彩,這一切都讓她感到厭惡與憎恨。相比之下,女主人公更喜歡一樓的房間。她嘗試與約翰商量,可約翰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并告訴她,那間育嬰室對她有好處,她要學會勇敢,不能被恐懼所打敗。法國女作家西蒙娜·德·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曾寫到,“歷史向我們表明,男人總是掌握所有的具體權力;從父權制開始,男人就認為將女人保持在從屬的地位是有用的;他們的法典是為了對付女人而設立的;女人就是這樣具體構成他者”[6](P199)。每當女主人公表達自己的思想時,約翰總是用各種各樣牽強的理由拒絕,并極力對其進行否定。約翰掌握了所有的主動權,并按自己的意愿來安排女主人公的生活,無情地剝奪了女主人公最基本的話語權,導致女主人公越來越沉默,一步步把女主人公逼上了精神崩潰的絕境。
二、反諷的運用
小說中,吉爾曼運用了大量辛辣的反諷,巧妙的隱喻和奇特的意象來刻畫人物和揭示主題。其中,反諷的運用最為顯著。根據M.H.艾布拉姆斯在《文學術語詞典》(中英對照)中對反諷的分類,反諷主要可以分為言語反諷、通篇性反諷、戲劇性反諷、命運反諷和浪漫主義反諷 [3](P271-277)。在《黃色墻紙》中,作者主要運用言語反諷來強化主題,進而展現女主人公被父權制壓迫所造成的悲劇命運。
M.H.艾布拉姆斯對言語反諷的定義是:說話人話語的隱含意義和他的表面陳述大相徑庭,這類諷刺話語往往表示說話人的某些表面的看法與評價,而實際上在整體話語情境下則說明了一種截然不同,通常是相反的態度與評價[3](P271)。
“我的丈夫是個內科醫生,可能這就是我無法早點重拾健康的原因” [1](P2)。聯想到作者的親身經歷,在產下女兒后,她得了抑郁癥,于是求助費城的一位名醫,根據他的建議,采取了休息治療法,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直到作者重新返回工作,抑郁癥才治好了。小說中,約翰對女主人公采取的就是休息治療法。作者通過對女主人公病情的敘述,辛辣地諷刺了作為權威代表的約翰,完全不尊重女主人公的思想,無情剝奪其話語權并對其造成了身體上的傷害,以此指責了約翰是導致女主人公發瘋的罪魁禍首,揭示了男性霸權對女性的深深壓迫。
除了諷刺約翰的專制壓迫外,作者還諷刺了他對女主人公虛情假意的關心。“他很細心,也算愛我,沒有特殊指導,他是不會讓我到處走動的。他說完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才會搬到這來住。他說我是他的摯愛,他的安慰,他的一切,求我看在他的份上好好照顧自己” [1](P3)。此外,約翰還叫自己的姐姐簡尼過來,以便在他外出之時“我”有人照顧。表面看來,約翰體貼關心,對女主人公照顧得無微不至,實則完全不尊重她,對其實施變相的軟禁。馬克思曾對人的本質下過定義:“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2](P56)。可是作為一名母親,女主人公失去了照顧孩子的權力。她被禁錮在一間小房間里接受治療,不允許去見家人,禁止寫作,斷絕了與外界的一切交流。約翰的做法,從本質上否定了女主人公存在的價值。約翰的妹妹簡尼也是作者諷刺的對象。“她是個完美而心地善良的家庭主婦,對家庭主婦一職甚至十分滿意。我能肯定,她認為正是寫作讓我得了病” [1](P7)。簡尼就是弗吉尼亞·沃爾夫筆下的“屋中的天使”,是男人理想中的妻子形象,她精通一切家務且沒有絲毫的怨言。她對約翰的話言聽計從,并且認為約翰對女主人公所做的一切不人道行為都是合理的,她儼然成為了父權制中的犧牲品。她對女主人公的“關心”實際上是變相的“監視”。同為女性的簡尼,本來應該理解并同情女主人公的遭遇,并對其施以援手,可她卻成了約翰的幫兇,對女主人公實施進一步的壓迫。作者借對簡尼的描述,來諷刺那些被男性同化,心甘情愿臣服于男性統治之下的女性。本該是最佳傾訴伙伴的簡尼遭到了女主人公的“拋棄”,表達了女主人公對被父權制所同化的簡尼的失望之情。
三、多種意象的象征意義
小說以《黃色墻紙》為題,具有很強的象征意義。黃色一詞可以從兩個角度理解。一是墻紙泛黃的顏色代表年代的久遠,如同上文所提到的“一所殖民地豪宅,世襲財產”,象征著父權制對女性的壓迫由來已久。二是黃色與陽光的顏色相似,“在古羅馬時期被視為高貴的顏色,而在中國封建朝代,自宋朝以后,明黃色則是皇帝的專用顏色”。在小說中,黃色墻紙可以理解為男性權力的代表,象征父權制對女性自由與思想的禁錮。在小說的各個階段,黃色墻紙的意象一直在不斷發生變化,由最初的混亂惡心到后來的日漸清晰,女主人公對其態度也隨之而改變,折射出女主人公內心復雜的思想斗爭。
女主人公第一次走進育嬰室時,她就覺得那是一張糟糕透頂的墻紙,對其感到厭惡與反感,“墻紙上華麗雜亂的圖式簡直就像藝術中的犯罪。墻紙的色彩也讓人覺得反胃,那是一種骯臟的焦油一樣的黃色,在緩緩傾斜的陽光中顯出褪色的痕跡。有些地方有笨重的血紅色印記,另一些地方染著疾病一樣的硫磺色” [1](P4)。女主人公對墻紙的描述正好是其真實生活的反映。一方面反映女主人公渴望工作卻被迫來鄉下接受休息治療法的困境,表現其生活的無奈。另一方面反映女主人公矛盾的心理狀態,到底是甘于做個溫順的賢妻良母,還是勇于反抗,做個獨立自主的女性,表現其心理的掙扎。一段時間后,混亂的墻紙在女主人公眼里變得清晰,“畫面上仿佛一個割裂的脖子和兩只球狀眼球的形象在凝視著我。眼睛分布在一條直線兩側,一只高一些,一只低一些。我從沒在一件死氣沉沉的東西上見到過如此豐富表情” [1](P6)。本該讓人望而生畏的畫面,女主人公卻覺得十分有趣,她對墻紙的態度已悄然發生改變,從最開始的厭惡,到現在可以從中找到樂趣,表明她內心的思想斗爭,已經有了明顯的偏向。后來,她的思想越來越活躍,花更多的時間去研究那張墻紙,對其進行思考。作者特意將墻后女人的意象設置為爬行,真實地反映了那個年代女性的地位,象征著女性無法自由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女主人公看到的意象,實際上反映了她內心思想斗爭最終的選擇以及她現實生活中的真實處境,表達了女主人公渴望自由,想要逃離,希望掙脫父權制束縛的美好愿望。
四、結語
小說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頁,卻生動地刻畫了在父權制社會里,男性對女性無情的壓迫。作者企圖通過這篇小說,讓女性重新認識自我,并喚醒她們的女性意識,鼓勵她們勇敢沖破父權制的牢籠,努力爭取自由與獨立。
參考文獻:
[1]Charlotte Perkins Gilman. The Yellow Wallpaper and Other Writings by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M].New York: Bantam Classics, 1989.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M].中共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3]M.H.艾布拉姆斯.文學術語詞典(中英對照)第7版[M].吳松江等,編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4]米歇爾·福柯.瘋癲與文明[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 2003.
[5]米歇爾·福柯.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M].劉北成、楊遠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社, 2003.
[6]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鄭克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