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梧桐花（外三篇）

成玉華/江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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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梧桐花

成玉華/江蘇

欲雨未雨的天氣，走進那條小街。如果說靜，那也只是我一個人的靜，因為我的世界之外，有人和車在流動，在追逐，追逐生活，追逐命運。

我，不追逐，甚至幻想著如果能輕到足夠輕，輕到被一陣風挾至無蹤影，那也是愿意的。而事實是，非但沒有風吹起我，卻有一陣植物的香被吹送至我的鼻息……

不是浮揚輕泛，而是暗香低婉，香甜雋永而來，循香而去，路東一株開花的樹，在暮春的黃昏里，梧桐花開好！

仰眸細看，淡紫色的花朵密密匝匝把樹枝繞了個滿滿，每個花冠有5個瓣兒，圍成一個個小喇叭吹向四面八方……這些小喇叭緊緊靠在一起，串成一枝枝的紫色風鈴，我似乎聽到叮叮咚咚的樂響，并非熱烈明快的贊歌，分明是一樹紫色的纏綿戀曲，花質憂傷而堅定，似乎略略寂寞著，又似乎靜靜守望著，這花朵兒知道，我當然也知道，金鳳凰飛來的期限，可能是遙之又遙，但，夏的確就在咫尺之遙……

嗯，梧桐本就象征愛情，而愛情種種！曾經花下浮動的光陰，曾經樹下少年的多情，那些樹下挖蟬蟲兒的場景，那些倚樹閱讀，被字行頓開了情竇的輕愁，恍然如樹頭的梧桐花朵朵瓣瓣生著靜涼的香！是，待夏來時，空氣里彌散的香味依舊，人卻已非昨了，時光就像生了翅膀的紫色鳥兒，翩翩飛離，又時時常憶！或許是遲暮，或許是戀舊，在這半明半暗的黃昏的微影里，心也憂傷，愿也向往，念也憧憬，是這樣絲絲縷縷的紫色情緒！

這時，這刻，這人，這樹，這花的相逢，是緣，如歌……

我知道花期還早！可就在這時，有一朵兒飛離了枝頭，飄落在我的發上，又經我肩頭，像一只紫色的蝴蝶滑落到了地上，而那里已經稀疏先落了幾朵等候著了，嬌嫩的模樣，我見猶憐。凋落是不是比枝頭又落寞了一點，憂傷了一層？

任何花族的命運，都難逃凋零，遲早而已！一朵花的命運，也無法由自己主宰，飄落在大地的胸膛之后，要么隨風逝，要么被碾壓，就連憐香惜花的我，也無法卜識一朵花的前生今世，只在她飄落之后，彎下腰，輕拈了一朵，置她靜而安好的紫色哀愁在手心里……

或許哀愁，只是我的無由之想，其實，生命里已然有過旺旺的一季，也曾珍惜，也曾綻放，這才重要！

轉身再回眸，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了，此刻之靜，已不獨我，我的世界里，多了一棵開花的樹！

故鄉異鄉

漁火，心有兩盞。一盞是故鄉，一盞是異鄉。故鄉多留戀，異鄉多向往。

故鄉厚實，是夜色蒼茫飛累之后，驀然回首時，窗閣里透出的那盞，搖曳著兒時村口樹下母親的呼喚，是推門脫去仆仆風塵，家人迎上來的笑容和桌子上冒出的熱氣，甚至，面前放著的那盆洗腳水或者誰一聲熟悉的咳嗽……

久居故鄉，對異鄉就可能多出了向往，如果故鄉是一幅黑白色的版畫，那異鄉，則會在想象里就多出了幾分鮮艷，哪怕只是偶爾想想。比如那里是否會有什么相遇，例如與陌生的山、水，橋或者人？

若果真背了行囊，去了，感受或許和想象里并不相同。

那次，我去不很遙遠也不很近的地方，車在路上走走停停，旅途眼倦，隨意看窗外一閃而過的村莊，溝河，植物，也都透著熟悉的人間氣息，再遠，就是房屋的建筑風格有了異樣，屋角卷翹起，甚至每家都沒有深的庭院，門口直白地相連。

再走得遠一些，就有城市，到處修路，高樓林立，人如織，車如織，似乎都閃著氣喘吁吁的光芒，

異鄉的漁火，就泊在繁華繁忙甚至我主觀認為的錯亂里。直至，夜幕降臨，遠處山坡上的燈亮了，江水畔的燈亮了，高樓里千萬個窗口的燈也亮了，數過千點萬點，卻發現不會有一盞屬于自己。心里就很自然地想起家鄉——狗吠，雞鳴之外的那種安靜。一瞬間，心里就又空又慌。

心會被這種感覺主宰好久，直到進站。我之遠去，須有人等，從不敢去沒有一人投奔的異鄉，集體活動除外。閨蜜會等在我一只腳踩了車門的最低層臺階，一只腳落地的那個瞬間里。那瞬，我會淚光盈盈……

因為你會發現，遠途后，最可親的，除了wc，就是那個在目的地等候自己到來的那個人了，她就是故鄉，是我異鄉的故鄉。她就是那盞故鄉的燈。

我自故鄉來，而伊人依然能鄉音如舊，自然笑談著，接過我手里的包，不用任何客套。那時晚風起，發絲輕揚，心也和路邊的燈光一樣泛著暖色了。我當然也會猜想當年她一人來異鄉的感覺……望著伊人的微笑，身影，在我辨不清方向的橫七豎八的馬路口，像一盞輕松自如的燈，引領著我……我會想很多，是久了，這異鄉的一切，也如熟悉故鄉草木一樣的熟悉了吧？

一起交流的時候，伊人心里還是有故鄉的，而且，很深！深到突然無言，只用深邃的目光，越過夜色山巒，迢水繁樹，朝了故鄉的方向……

那么，就是——在哪里長了久了，就自然生了情意，冥冥里就也把那處當作了故鄉吧？

如此說，異鄉可以變成故鄉，但，故鄉，卻永遠是故鄉！

道旁有花不獨開

人生如花，途中總有花。

的確，去夏途中，車內看花，最多的要數道旁的夾竹桃。

要么是高大的，要么是還顯矮小的，一叢叢的枝葉茂盛，花欲成海。

但比較奇怪的是，這種花大都是紅白兩種簇擁在一起。看得多了，我就積存了小小的疑惑，為什么園丁們總要紅的白的摻雜著栽，那么漂亮的花朵，獨自開不好嗎？

因為存了要把群開與獨開進行比較的心，就格外留意。果然就看到獨自開的夾竹桃了。

那是一段長的路旁，都是白的夾竹桃，是那樣的素色繁花，布滿樹。白勝雪，開得清涼，看著看著，我竟看出了哀傷，像清明時分的孝以及想念！

又逢一段道旁，全是紅的夾竹桃，繁花紅似火，滿樹皆是不玫不瑰的色調，開得甚是喧嘩，看著看著，我竟看出了土氣，透著戲臺上，鄉下媒婆鬢邊斜插的招搖與俗艷！

靜下心來，漸漸就能體悟為什么園丁們要混種夾竹桃了！因了這個，等再見它們互搭互擁在一起的光景，較之以前的看，我眼里更多了和諧生動，心中也因洞徹而澄明了許多！

你看，它們紅白錯落、相扶相長，紅色的明顯消了浮躁，多了幾分收斂和沉靜，而白色，也少了冰涼凄清，多了幾分喜氣與笑意。尤其是在雨天看，更讓人重新領略“一花獨放不是春，萬紫千紅春滿園。”的含義。

無論是春是夏，是秋是冬，花朵都是自上天降臨人間的天使，只自獨開，也美。可有的花，單開了，總不免顯得寂寥，落了單，甚至有孤傲之嫌。我們從不反對特色，但這特色若能與其余色品相搭而來，說不定會平添了幾分新意與魅力呢！比如夾竹桃。

由此，我也想到了寫字撰文。有人的文字曲徑通幽，有人的文字淺顯易懂；有的冷靜沉穩，有的靈動飛揚；有的言之鑿鑿，有的潤物無聲；有詩情畫意，有家長里短；有陰云有郁結，但也有清風，有明月……眾文紛紜，花開萬朵，色調不一。

何止寫作？世事紛紜，某些時刻，我們肯定也不愿意不約而同、千人一面，當然我們也不“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而是彼此欣賞，參差相融，一路相扶相襯，相映成趣，開在生命路的兩旁！就如路旁的紅白夾竹桃，看似挨挨擠擠，實則韻致條理，凄清的多了暖意，張揚的兼了穩妥，多好！

最好的遭遇

老舍寫：“太平年月，他有花草，有詩歌，有茶酒……他很滿意自己的遭遇。”今天我權且斷章取句。

于我，不要茶酒，只要花草與詩歌，倘若沒有了它們，我的生活該是怎樣一種荒蕪寂寞？碌碌奔忙之后，辟一隅憂喜，讓心在參差疊映的花草影兒里停泊、歇憩，我滿意這樣閑適恬淡的遭遇，我要太平之下慢而閑的時光……

正式“沾花惹草”一年有余了，所謂“正式”，就是能稍微用心了。養的都是些易活的。陽臺、客廳、臥室都有。也請教，也查閱，也摸索，漸漸知道哪些喜水，哪些喜旱，哪些喜歡溫暖潮濕，哪些喜歡避光陰涼。

蘆薈仙人掌仙人球仙人棒都是喜旱的。忽一日，看陽臺上仙人棒的兩根長“臂”軟軟地耷拉在盆邊，與它平日挺直抖擻的樣子截然不同。檢點自己，并無不周，它喜旱，我就旱著，除此還能怎樣？良久，轉念：這喜旱，也并非喜“久旱”吧？屈指算來，炎夏過，秋風涼，我給它停止澆水一月有余了。不管對癥否，還是先澆點水再說吧！

第二天早上，就到陽臺去看，發現原來疲軟之臂已然又恢復如前，舒展開，似正滿滿擁著早晨的清氣流風，顏色也綠潤了許多，而這，不過就是簡單的澆澤，不過就是一夜之間！我不由得大喜過望，為它的康復，也為自己的正確診斷！于是，為了避免久旱之悲重演，也給蘆薈仙人球行了適度的澆灌之責。

就像生活！

熙熙攘攘里，很多本該嬌養受寵的女子淪為了漢子，動則揮汗如雨，難時面無懼色，似百毒不侵，刀劍不入……可每個人都有許多個自己。我曾目睹那女子脫卸下“女漢子”的盔甲，正淚眼蒙眬，窗前看月……我遞給她一杯白水，然后在她肩上披了件單衣，跟她說：“別發神經了。”她轉頭，眼角眉梢都是脆弱，我看了，不忍，輕語：“原來，這樣的，也是‘你’！”她把水杯放在了旁邊，忽然趴在我肩上嗚嗚咽咽，邊含混不清地傾訴……那刻，除了按住她抖動的薄肩，除了滿心的疼，我還告訴她：“我懂！”

班級有個孩子叫昆，父母跑車，無暇顧及他。他的調皮全校聞名，可是當我接手班級時，力排眾議，推薦他做這樣或那樣的工作，雖然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還不能完全勝任，但在我每天的關注與微笑里，在我適時的叮嚀與引導下，他慢慢地知道了愛與責任。他說：“老師，從來沒人表揚我。”我說：“我來表揚你，你好好做。”哪怕只是他的站姿端正了一次，我都會給他肯定的微笑。他一定是感覺到我的微笑里滿含的愛意，他的行動舉止、眼神臉色都告訴了我，他有“愛”了。

年邁父母，盼歸人，打拼在外的子女，匆匆來去，為了讓子女安心，臨別總說：“放心，去吧！”電話里也總是那句：“沒事，好著呢！”，可哪次別后不是老淚縱橫？他們漸枯漸老的歲月如沙漠一樣荒涼，其實，一句問候，一次陪伴，就是一處綠洲……

關懷如甘霖，愛意如雨露，人亦如花草，再喜旱的花草久渴也會無神萎靡；再堅強的女人，心角也有柔軟，一杯水，一句“我懂”，也會讓她流露女人本色，風情萬種；再頑劣的孩子，有愛，有賞識，也會成長為天使；再怎么能咽淚裝歡的爹娘也需要天倫；再奔忙喧囂的日子，只要有盎然綠意的花草，而花草如詩，含笑凝立，只要案上有玲瓏的書簡靜待翻閱，只要有筆墨飽滿吟寫起鐘愛的詩歌，就是最好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