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雅月
摘 要:庭審中心主義伴隨著我國訴訟制度改革的推進再次成為法學理論界關注的熱點,雖然這一理念的提出由來已久,但在當前新的時代背景下,其被賦予了新的內涵和使命。此次重提庭審中心主義已不同于往日的純學術探討,而是要具體的運用并指導中國的司法實踐,基于此,必須從庭審中心主義的新內涵出發,區分其與審判中心主義的界限,從而探索一條適合我國的實現途徑。
關鍵詞:庭審中心主義;審判中心主義;庭審實質化
2014年10月23日,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的理論命題,正式確立構建我國以審判為中心的刑事訴訟模式。要實現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的改革重點在于要保證庭審實質化,發揮審判的作用,這就使“庭審中心主義”成為了改革的關鍵環節。早在審判中心主義提出前,就出現了關于庭審中心主義的理論,只是無論是審判中心主義還是庭審中心主義雖然都早已產生存在于訴訟理論界,但一直未得到廣泛關注。在當今冤假錯案頻發,司法公信力下降,亟需樹立司法權威,維護司法正義的大背景下,審判中心主義作為改革的方向被提出,而庭審中心主義作為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的重點方向也受到了廣泛關注,那么何為庭審中心主義,它與審判中心主義有何關系,在改革的大背景下庭審中心主義承擔的新的使命以及被賦予的新的內涵是什么,本文擬對庭審中心主義的新內涵作一淺析,結合當前改革大背景,比較其與審判中心主義的關系,并對其如何實現提出建議。
1 庭審中心主義概念界定
何為庭審中心主義?其首次明確提出是在2013 年10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建立健全防范刑事冤假錯案工作機制的意見》第11條規定:“審判案件以庭審為中心,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2013年10月14日召開的第六次全國刑事審判工作會議文件中將這一提法進一步完善為:“審判案件以庭審為中心,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全面落實直接言詞原則,嚴格執行非法證據排除制度。”可見,這一概念的提出是司法實務部門基于實踐的總結,學理上尚缺一個系統的闡釋。
筆者認為,庭審中心主義就是指刑事審判活動應以法庭審理為中心。法官形成自由心證的過程應該來源于法庭審理。在法庭調查階段認定事實和證據,在法庭辯論階段掌握控辯雙方控訴、辯護意見,最后合議庭進行評議,根據在法庭審理中已經查明的事實、證據定罪量刑作出判決。由此,法官心證必須形成于法庭,而非庭審之外的案卷筆錄,任何合議庭以外的組織的意見不能作為判決依據。
根據對庭審中心主義概念的理解,可知其應包含六個方面的內涵,即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貫徹直接言詞原則,執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保持合議庭的獨立性。
“事實證據調查在法庭”,“定罪量刑辯論在法庭”,“裁判結果形成于法庭”是三個遞進的過程,這一過程貫穿法庭調查、法庭辯論、法庭宣判這三個庭審重要環節,符合庭審邏輯,順應司法規律,可以充分發揮庭審作用,保障控辯雙方訴訟權利。“貫徹直接言詞原則”即法官必須親自在法庭上聽取當事人、證人以及其他訴訟參與人的陳述,同時陳述的案件事實與證據以及控辯雙方的辯論與質證必須是當庭口頭提出的。“執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是指,在刑事訴訟中違反法定程序,以非法手段獲得的證據不得被法庭審判所采納。“保持合議庭的獨立性”是強調合議庭應通過庭審獨立查明案件,獨立作出判決,其他任何組織不得干預合議庭的決議。
在2013年第六次全國刑事審判工作會議上,庭審中心主義被最高院正式確立為一項司法原則。但這一理論最先提出于20世紀80年代末期,其實踐基礎是為了解決1979年《刑事訴訟法》所確立的超職權主義的審判模式帶來一系列庭審虛化問題。“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場具有啟蒙意義的審判方式改革,試圖將司法拉出泛行政化的習慣思維。當時的改革者們提出了‘證在法庭、辯在法庭、判在法庭,努力讓法庭成為訴訟程序的中心,讓法官成為法院的中心。”而如今,這一理論在一系列冤假錯案的糾正與推進法治中國建設的大背景下被重提,符合我國的司法實踐規律,順應了訴訟制度改革的大方向,對實現庭審實質化意義非凡。
2 庭審中心主義與審判中心主義辨析
提到庭審中心主義,首先想到的就是最近引人關注的審判中心主義,此外還有案卷中心主義,筆錄中心主義,偵查中心主義等。“庭審中心主義”“審判中心主義”這兩種提法在學理界早已有之,但這兩個中心作為司法制度改革的重要內容被重提,當然的被賦予了新的使命。對于兩者的內涵與關系,法律界眾說紛紜,尚未形成統一定論,所以在此有必要將二者關系厘清。
審判中心主義是指審判階段在整個刑事訴訟中具有核心的地位。一些學者認為,審判中心主義包含庭審中心主義,庭審中心主義是審判中心主義在庭審階段的體現。但是,也有越來越多的學者認為,庭審中心主義與審判中心主義既相互區別又密切關聯。就區別來看,兩者的區別首先體現在了他們調整的關系有內部外部之分,橫向縱向之別。審判中心主義調整的是審判與其他訴訟程序的關系,是訴訟過程中,審判活動的外部關系;庭審中心主義調整的是法庭庭審活動與法院其他審判程序之間的關系,可見其調整的是審判活動的內部關系。而橫向縱向之別是指,以審判為中心是橫向訴訟程序中審判環節的定位;而以庭審為中心是縱向審判這一過程中的中心所在。由上可知,就兩者關注的中心問題的范圍來看,審判中心主義的范圍要大于庭審中心主義。在我國傳統的司法實踐中,偵查階段是刑事訴訟活動的中心,對案件的實質性調查以及之后的結論都在這一階段產生,由此,審判權被弱化為了對偵查結論的形式認定,“法官對證據的認定和對案件事實的認定主要不是通過法庭調查來完成的,而是通過庭審之前或之后對案卷的審查來完成的。換言之,庭審在刑事訴訟過程中沒有起到實質性作用,法院不經過庭審程序也可以照樣做出判決。”這種“公安機關做飯、檢察機關端飯、法院吃飯”的訴訟結構不可避免的導致了司法職權配置失衡,偵查機關難以受到監督約束,同時由于庭審虛化,非法證據難以排除,冤假錯案風險加大,這些都嚴重威脅著司法公正,挑戰著司法權威。
既然上文提到了庭審中心主義與審判中心主義有橫縱之別,那么籠統的認為庭審中心主義必然是審判中心主義的一部分,包含于審判中心主義這一列的內容中就顯得不夠嚴謹,而兩者相輔相成、緊密聯系似乎是更為恰當的描述。從司法改革的大背景來看,兩者都致力于解決庭審形式化,審判權弱化,司法公信力下降等問題。具體到解決措施來看,兩者也都提到了要健全非法證據排除制度,加強對質證權的保障,落實證人、鑒定人出庭制度,同時糾正案卷卷宗主義,完善庭審程序,堅持疑罪從無。內容上的交叉使庭審中心主義與審判中心主義互為前提、相輔相成、相互促進。一方面,審判中心主義以庭審中心主義為前提。可以說,庭審中心主義是審判中心主義實現的必要途徑。另一方面,庭審中心主義又以審判中心主義為前提。只有在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下,才能突出審判階段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見,兩個中心主義有著密切的聯系,共同為打破傳統庭審制度,實現刑事訴訟制度改革,實現司法公平正義發揮著重要作用。
除了審判中心主義外,案卷中心主義、筆錄中心主義、偵查中心主義也都是我國司法實踐中出現過的理論總結。案卷中心主義與筆錄中心主義屬于傳統的法庭審判模式,是庭審中心主義的對立概念,這一審判方式是指法庭庭審過程由公訴方主導,公訴方通過宣讀案卷筆錄來控制法庭調查,法官的法庭裁判只是對案卷筆錄的審查和確認。在這種審判制度下,訴訟權利很難得到保障,質證權早已名存實亡,審判權也被徹底的邊緣化。偵查中心主義是與審判中心主義相對的概念,是受前蘇聯刑事訴訟理論及實踐影響下我國傳統的刑事訴訟制度,是指偵查階段是刑事訴訟活動的中心,對案件的實質性調查以及之后的結論都在這一階段產生。“在偵查中心主義之下,偵查機關必然擁有超強的決定權、自主權。與域外法治國家普遍采用司法令狀主義作為對偵查的控制手段不同,我國偵查程序呈現出行政化、封閉性的特點,整個偵査過程缺乏有力的司法制約,也難有社會力量的介人。”由此,非法證據難以排除,司法不公現象屢有發生,導致冤假錯案屢屢曝光,司法公正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與挑戰。
3 庭審中心主義實現途徑
對比庭審中心主義,傳統庭審走過場、形式化的審判模式不僅導致審判權沒有落到實處,還帶來了訴訟權利難以保證、非法證據難以排除、司法公正難以保障等問題,由此,堅持庭審中心主義就是對卷宗中心主義,筆錄中心主義的糾正,是加大人權保障,維護司法公信力,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的必然要求。從近幾年訴訟法的修改情況來看,庭審功能日益凸顯,不論是證據制度的不斷加強還是開庭審理的強制要求都顯現出了庭審在審判中的重要地位。在制度轉變的過程中,舊的制度如何打破,新的制度如何融入都只在初步的探索階段,這就使改革不可避免會遇到問題與挑戰。一方面,庭審實質化必然帶來的是訴訟任務的加重,庭審要求的提高。法庭承擔起了調查事實證據,引導控辯參與庭審,貫徹直接言詞原則,排除非法證據的艱巨任務,法官的工作量無疑會大幅增加,帶來的必然是法官壓力的增大,這些對法官的素質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不僅有對其專業能力,庭審掌控能力的高要求,還有對其辦案觀念轉變,落實審判權力的高要求。另一方面,訴訟效率下降,司法成本增高毫無疑問是改革道路上最大的攔路虎,其直接關系到改革是否可以徹底的執行。在庭審中心主義的要求下,許多工作放在了庭審上來完成,這不僅大大延長了庭審時間,對訴訟成本也提出了高要求,在我國訴訟資源緊缺的現狀下,徹底的貫穿庭審中心主義如果沒有好的程序設置作保障,面臨的勢必是兩個極端——堆積案件增多,司法任務難以完成的尷尬或是為了效率,庭審中心名存實亡的倒退。
所有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庭審中心主義尚需摸索出一條符合我國司法實際的途徑。筆者認為,要想徹底打破實務中的傳統習慣,實現審判方式的改革,必須從多個方面制度優化入手。
完善法官選拔、培訓制度。在庭審中心主義中,法官主導著庭審全過程,法官的心證過程可以說是發現案件真實的唯一途徑,所以在這一過程中,法官除了要具備過硬的專業知識,還必須有敏銳的洞察力,強大的辨別力以及現場掌控力和應急反應能力。我國現有的法官選拔制度僅僅側重的是專業知識這一方面,考試方式是簡單的司法考試加公務員考試,這種以筆試為主的考試很難對綜合能力做出考評,亟需在法官的選拔考試中加入專門的法官能力的考核,將筆試考試側重于案例分析,面試考試側重于實務模擬,比如以模擬法庭的方式進行,以考察對法庭程序的掌握以及對突發狀況的應急能力。除了在選拔法官方面要嚴格要求,對現有法官的培訓也尤為重要。在之前的審判制度下,法官隊伍已形成了以卷宗為主的辦案觀念與辦案習慣,因此必須有一套好的培訓體制來糾正法官以往重實體輕程序的老觀念,引導法官在實務中貫徹庭審中心主義。
健全非法證據排除制度。證據是庭審的核心,貫徹庭審中心主義尤其強調了要執行非法證據排除原則。翻看所有的冤假錯案,有一個共性的教訓就是非法證據的存在,“刑事訴訟法用‘五條八款對非法證據排除程序作了全面規定,初步奠定了非法證據排除制度基礎。然而,非法證據排除制度的實踐效果卻不盡如人意,關鍵是缺乏非法證據的明確、統一標準和排除非法證據的程序細則。”傳統辦案觀念的束縛與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本身的不完善導致了這一制度難以在庭審中貫徹執行,要轉變這一現象,除了寄希望于司法部門早日確立非法證據排除的統一司法標準和法官嚴格執行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外,還可以嘗試建立庭審中的非法證據排除程序,設置專門的程序來保障非法證據排除制度在庭審中的運用,將非法手段收集的證據排除在法庭之外。
落實證人出庭制度。證人出庭作證是打破庭審虛化、走過場的關鍵所在,也是實現庭審中心主義所強調的“全面落實直接言辭原則”的基礎。在我國,由于司法實踐長期“證言中心主義”的辦案傳統導致證人出庭情況堪憂,加之法院對證人出庭作證有著“一票否決權”,這使得證人出庭作證制度難以啟動。要真正做到“出庭是原則,不出庭是例外”必須對法官“認為有必要出庭”的決定權加以規制,當出現控辯雙方對證人證言有異議,提出出庭作證申請的情況下,原則上都應通知證人出庭,同時要為辯護方提供一條救濟渠道,當法官使用庭外證言或對有異議證言拒絕證人出庭的情況可以向上級法院提出申請。只有提高出庭率,才能打破法官“證言中心主義”、“卷宗中心主義”,才能保障對質權的實現,保障直接言辭原則的切實執行,從而促進庭審實質化,倒逼法官做到審判以庭審中心為中心。
引進繁簡分流制度。庭審中心主義不可避免會帶來司法成本增加、訴訟效率降低的問題,要解決這一司法界最擔心的問題,就必須結合繁簡分流制度,將有限的司法資源運用到最需要的重大、復雜、疑難案件中,這樣才符合庭審中心主義預設的目的。如果一味強調對所有的案件都徹底貫徹庭審中心主義,勢必會帶來司法資源的浪費。這里可以結合簡易程序,對輕微、簡單、被告人自愿認罪的案件簡化審理。同時,進一步完善簡易程序,借鑒域外經驗,如美國的辯訴交易以及意大利簡易審判程序的合理部分,結合我國的坦白制度,對一些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犯罪嫌疑人供認不諱的案件,經被告人申請,可以不經法庭審理直接根據卷宗作出審判。此外,還要推廣刑事速裁程序,結合試點工作取得的成效吸收有益經驗。庭審中心主義目的是為了查明案件真相,保障被告人權利,因此,對于繁簡案件差別對待勢在必行,將輕微、簡單、被告人自愿認罪的案件簡易處理,將重大、復雜、疑難案件徹底貫徹庭審中心主義,做到有的放矢,才能提高訴訟效率,優化司法資源配置,真正實現庭審中心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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