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門小確幸

何菲

11月是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尷尬月份，沒有節日，一年的假期額度到此時也所剩無幾，恐怕也只能趁周末去港澳轉轉了。據說這世上有兩類人，一類喜愛香港，一類喜愛澳門。之前我是前者，后來成了后一類人。

這幾年我和友人們去澳門走走玩玩的頻率超過香港了，他們總說去那兒吃吃東西，逸樂一下。在澳門，出門買菜的本地阿嬤時常會玩一把老虎機試試當日手氣，卻不會戀戰，這與買菜一樣，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犯不著深沉專注動感情。

對于澳門的吃，我也有著一定程度的興致勃勃。澳門飲食風格集中了葡萄牙、印度、東南亞、粵港等多地特色，是罕見的傳統與創新融合共贏的美食，馬介休、免治牛肉、釀蟹蓋、葡國雞、咸蝦酸子豬肉等都是名吃。那天黃昏，我與好友閑逛了高美士、大馬路到議事亭前地一個來回。胃里盛滿在澳門科技館酒會中吃的各種西點飲料，飽雖飽了，總不落胃。路遇街頭本土小館，無甚裝潢，火車車廂座位，馬賽克鋪地，印有各種炒菜照片的海報貼在墻上，玻璃相隔的廚房內，大廚將菜炒得火光竄天。當地老饕愜意地脫了鞋，直接把腳搬到椅子上。就是這兒了。我指著墻壁，對指甲黑乎乎的老板娘飛速點了燒味拼盤、辣炒蜆子、啫啫魚頭煲、蒜泥芥蘭、水蟹粥及幾瓶澳門啤酒。再要點，她說三個人夠了夠了。她阻止我說：“一大煲水蟹粥太多又很貴，點一碗分分就好了。”當一塊燒肉就著第一口冰啤入喉時，那種鬧鬧嚷嚷的市井美味，實在是彼時最豐盈的快樂，無法復制與重現。

澳門人向來有好口福和美食天賦，也深知分寸與節制，對他們來說，清心寡欲和窮奢極欲都是犯罪。據說老澳門人一直想籌拍《家在澳門》寄托鄉土情結，卻終因票房、收視率分析不樂觀而遲遲未能如愿。澳門本土演員不多，播音員多為兼職，因為缺乏廣告，電視臺長期虧損。這也并不讓人焦躁，亞婆井大榕樹下乘涼的本澳居民從來都是溫厚心定的。

口味刁了，杏仁餅、牛軋糖、豬油糕和現烤牛肉干、魷魚條這些手信很難再讓人念念不忘，蝦醬卻依舊是我的大愛。這貨聞起來咸腥，還有股煙氣，但用來炒青蔬，尤其空心菜梗，作用不凡。胡椒餅是我近年來的新寵，新馬路附近有家犄角旮旯小店，現包現烤，餡心用豬肉前腿和馬來胡椒腌制48小時，熱辣香酥，開胃帶勁。“盛記”的白粥尤其好，由各種香米混合磨碎，加入腐皮后文火熬，口感滋膩柔滑，妥帖養胃，便宜到無法想象。

蛋撻之于澳門大約類似生煎饅頭之于上海。瑪嘉烈蛋撻店的老板娘是個黑胖悍婦，卻把蛋調得飽足，凝厚滟漣如熟女心事，皮極為酥脆，焦糖很正。路環安德魯蛋撻店的主人曾是前澳門總督的面點師，意大利人。澳門回歸后，他開了自己的蛋撻店，美味蜚聲海內外。蛋撻店每天上午11點開門，下午6點打烊，造成市場適度饑餓。在澳門，從政府官員到平民草根都有一本蛋撻經，哪家口味最靚，何時出爐，總要掐著鐘點過去，如赴一場老情人的幽會。

路環島曾云集了澳門傳統老船廠20多家，如今大多已關閉、廢棄或半廢棄，路邊的綠鐵皮居民屋卻咖啡飄香。有間簡陋而神奇的半露天咖啡店“漢記手打咖啡”人氣最旺。店主漢叔原是造船工人，憑借徒手400轉自制咖啡的手藝名滿港澳。他將獨特比例的速溶咖啡、糖與水先400轉打成糊狀，咖啡糊顏色轉淡成淺褐色后，注入開水與速溶咖啡粉，稍加攪拌，泡沫油脂均勻浮升。綿密稠厚的手打咖啡充滿老澳門的古早情趣，連周潤發也是常客，為之著迷。漢叔的堅韌或許正是澳門氛圍與精神的寫照，練的是功夫，修的是心，也從一個側面表明，澳門是個能夠讓大部分勤力的普通人安心過日子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