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回程票

林少華

“一不小心就老了”——這句話若出自25歲文青姑娘之口，自是文青式調侃或幽默；而若出自我這樣的男人嘴巴，勢必被說成矯情。不過另一方面，這也是我此刻切切實實的困惑和感受。

自不待言，時間似流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小心也罷不小心也罷，都要把人沖去“老”這個車站。不管你多么風流倜儻才華橫溢，亦無論你何等千嬌百媚閉月羞花，“老”都是你必須“到此一游”的站。

可我怎么就老了呢？論體力，再爬泰山快到山頂時怕是要舉步維艱了，但一般坡嶺溝坎仍可如履平地。

不過細想之下，老的證明也并非沒有。例如，當年看女性，眼神幾乎全部撲向漂亮的形體，而今，除了漂亮還會留意氣質；吟詩，當年更喜歡“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而今，則更欣賞“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看景，當年更為旭日東升霞光萬丈的壯觀激情澎湃，而今則為山坡狗尾草叢邊那一抹夕暉低回流連……

如此對比起來，自己還是老了。旋即突發奇想：假如有人給我一張回程票讓我返回青春站，那么我會怎樣呢？手舞足蹈心花怒放？卻又未必。不說別的，青春期特有的種種麻煩就夠折磨人的了，再說還要重談戀愛，如今的女孩子據說可比過去難哄多了……得得，青春一次足矣，重復不得，麻煩。

但與此同時，我又是多么渴望重復一次啊！果真能倒回青春站，我想首先當一個好兒子，不再只顧忙自己這點事，而用更多的時間回鄉探望父母，進而把父母接來自己身邊，多陪他們說說話，多體察他們的心事，多滿足他們不多的愿望；其次當一個好父親，較之望子成龍，更關心其成長途中是否開朗、快樂和健康；再次當一個好丈夫，我要開始做家務……

然而，人生如過河的卒子，回程票是沒有的啊！怎么一不小心就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