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保林
(貴州財經大學經濟學院,貴陽550025)
“里根革命”與“撒切爾新政”的供給主義批判與反思
——基于馬克思經濟學勞資關系視角
魯保林
(貴州財經大學經濟學院,貴陽550025)
“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導致“大企業、大工會、大政府”模式演變為“大資本、小工會、小政府”模式,政府權力被資本綁架,資本邏輯在經濟增長和財富分配中占據支配地位。它犧牲工人利益去提高資本的盈利能力,不僅擴大了收入差距,而且加重了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的失調。“涓滴效應”也并未實現經濟繁榮,反而導致收入兩極分化。我國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一定要警惕把“產能過剩”完全歸因于政府干預,把僵尸企業直接等同于國有企業,把“降成本”等同于“減稅+降低工人的工資和福利”,以及以增強用工靈活性、改善勞動供給的名義修改《勞動合同法》等錯誤傾向。
供給學派;里根革命;撒切爾新政;供給側結構性改革
恩格斯在為《資本論》第一卷撰寫的書評中指出,“資本和勞動的關系,是我們全部現代社會體系所圍繞旋轉的軸心,這種關系在這里第一次得到了科學的說明,而這種說明之透徹和精辟,只有一個德國人才能做得到。”[1]589由于馬克思“攀登到了最高點”,所以能夠“把現代社會關系的全部領域看得明白而且一覽無遺,就像一個觀察者站在最高的山巔觀賞下面的山景那樣。”[1]589對于20世紀80年代的“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有人將其視為成功的典范頂禮膜拜,大加贊許。更有甚者將供給學派視為我國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理論依據。然而,只要我們運用馬克思的勞資關系理論審視這場新自由主義鬧劇,就可以看清其本質,洞悉其理論上的缺陷。
原始積累是資本關系形成的歷史起點。資本關系要以勞動者和勞動實現條件的所有權分離為前提,這個過程一方面使社會的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轉化為資本,另一方面使直接生產者轉化為雇傭工人。[2]821,822原始積累以一種殘酷的暴力手段使“大量的人突然被強制地同自己的生存資料分離,被當作不受法律保護的無產者拋向勞動市場。對農業生產者即農民的土地的剝奪,形成全部過程的基礎。”[2]823
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商品生產占統治地位,連工人的勞動力也成為商品,不過它是一種特殊的商品,具有獨特的使用價值,即它是價值的源泉。通過勞動力的買賣這種方式,生產資料和勞動者得以重新結合,占有生產資料的貨幣所有者成為資本家,勞動者則成為雇傭工人。勞動力商品的買賣在流通領域進行,表面看起來是平等自愿的交易,但是只要深入到資本主義勞動過程內部,就會發現,勞動總體上是受資本支配,因為工人是在資本家的監督下進行勞動,工人的勞動成果歸資本家所有。資本主義生產過程是資本家消費勞動力的過程,也是資本家榨取雇傭勞動者剩余價值的過程。不過,一旦當追求的目標不是有限的使用價值,而是價值的不斷增殖時,資本家對雇傭工人的榨取就是無止境的。資本家在組織上和技術上不斷改進勞動過程,榨取剩余價值的方式也不斷更新,當資本主義生產跨進機器大工業時期時,勞動對資本的隸屬就從形式上隸屬發展到實質上隸屬。
剩余價值的資本化構成資本積累。隨著資本積累的發展,個別資本通過資本積聚和資本集中掌握了巨額財富,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資本主義社會的兩極分化日趨加重,“社會的財富即執行職能的資本越大,它的增長的規模和能力越大,從而無產階級的絕對數量和他們的勞動生產力越大,產業后備軍也就越大。………,產業后備軍的相對量和財富的力量一同增長。但是同現役勞動軍相比,這種后備軍越大,常備的過剩人口也就越多,他們的貧困同他們所受的勞動折磨成正比。最后,工人階級中貧苦階層和產業后備軍越大,官方認為需要救濟的貧民也就越多。這就是資本主義積累的絕對的、一般的規律。”[2]742因此,在資本主義社會,勞動與資本的關系體現的是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之間剝削與被剝削的對抗性的階級關系。[3]自資本主義社會產生以來,兩大階級之間一直存在著關于勞動條件、勞動時間、勞動強度、以及勞動成果分配的對立與斗爭。
1.供給學派的興起和政策實踐
二戰結束至20世紀60年代中期,由于生產力快速發展、國家干預以及各種社會福利政策的實施,美國經歷了一段經濟增長的“黃金時期”。但是,在資本主義社會,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存在對抗性的矛盾和沖突,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對矛盾的對抗程度必然會日益加深。到了70年代,美國實體經濟出現嚴重的生產過剩,利潤率的滑坡引發經濟危機,美國陷入長達數年之久的“滯漲”泥沼而不可自拔。[4]
由于凱恩斯主義理論無法解釋“滯漲”現象,供給學派乘勢興起。與凱恩斯主義強調需求管理不同,該學派強調經濟的供給方面,認為需求會自動適應供給的變化。供給學派的先驅是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芒德爾,他多次批評美國政府的經濟政策,提出與凱恩斯主義相反的論點和主張。拉弗進一步研究并發展了芒德爾的論點,國會眾議員肯普也很重視芒德爾的主張,他任用羅伯茨擬定減稅提案,聘請圖爾進行減稅效果的計量研究。[5]362供給學派的政策主張俘獲了那些面對“滯漲”危機一籌莫展的西方政客。1981年,美國新上臺總統里根提出的“經濟復興計劃”開頭就聲明,他的計劃與過去美國政府以需求學派為指導思想的政策徹底決裂,改以供給學派理論為依據。[5]361在20世紀80年代,里根與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一道推動供給管理而風靡資本主義世界,實踐了供給學派的理論。“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確實為克服“滯漲”發揮了積極作用,但是他們的改革也埋下了很多隱患。自20世紀80年代末以來,金融危機在世界各地頻繁爆發,供給學派的內在缺陷暴露得越來越多。2008年的金融危機,禍起美國,殃及全球,至今已經8年,危機的陰影仍未散去,“里根經濟學”同樣難辭其咎。
2.“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的實質
中國民生證券研究院副院長管清友在《供給學派的實踐典范》中寫道:“供給學派盡管聲譽不佳,但在政策實踐領域,往往是挨罵最多,反而最為成功。里根經濟學和撒切爾主義不僅實踐了供給學派的理論,并成為實踐典范”。[6]供給學派為什么挨罵最多,聲譽不佳呢?難道不是因為供給學派的理論與實踐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嗎?其實,只要我們借助馬克思主義理論這個顯微鏡,來觀察所謂的“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就不難看出,它們的根本目的是為了增進資本的利益。因此,他們的改革最終加深了資本與勞動的沖突與對立,加劇了收入分配的兩極分化,為金融危機的頻繁發作埋下了禍根。
(1)“大企業、大工會、大政府”模式”演變為“大資本、小工會、小政府”模式
“大市場、小政府”是經濟自由主義者奉為圭臬的教條,供給學派亦是如此。供給學派認為,政府過多的規制限制了企業和個人的自由活動空間。里根和撒切爾反對政府對經濟和社會活動進行干預,主張對國有企業進行私有化改革。撒切爾夫人認為,政府干預經濟使企業的自由受到侵犯,損害了西方繁榮的基礎。她強調要把決定經濟的權力從官員手中轉到企業家手中。里根也有句名言,即“政府不能解決問題,因為政府本身就是問題”。里根就任美國總統之后,批準成立了以布什副總統為主任的撤銷和放寬規章條例的總統特別小組。“特別小組”在1981年審核了91種現行管理企業生產經營的法令條例,這些法令規章涉及生產安全、勞動保護、消費者利益保護等方面。當時已經撤消或即將撤消、放寬的有65種,包括《空氣清潔法》、《水污染控利法》、《礦工安全法》、《汽車交通安全法》、《反噪音法》等。[7]撒切爾夫人在其執政期間更是力推私有化,到1988年12月底,英國已有27家國有企業全部或部分地實行非國有化,約70萬名職工從原國有部門轉入私營部門。
供給學派的實踐破壞了戰后“黃金時期”形成的發展模式,盧荻教授將其概括為“大企業、大工會、大政府”模式。[8]這種模式曾有力地促進了資本積累和經濟增長,因為:第一,“大企業”可以確保勞動生產率的上升;第二,“大工會”一方面可以保證工資增長不會嚴重滯后于生產率增長,消費與產出增長也能保持同步,另一方面可以保證工人生產技能得到提升,為生產率改善與工資提高奠定基礎;第三,“大政府”一方面為居民提供公共醫療和教育體系、城鎮住房保障和相應的公共設施服務,另一方面也可以在技術進步投資成本過高的情況下,以各種方式(軍工綜合體、國有企業,等等)為私人資本提供激勵。在美國,政府支出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從1950年的21.4%上升到1973年的31.1%,英國同期從34.2%上升到41.%。[9]不難看出,正是依托“大政府”和“大工會”的存在,資本與勞動的矛盾得到了緩和,才形成了戰后這樣一種“收入增長—產出擴張—生產率上升—工資遞增”的發展路徑。“大企業、大工會、大政府”發展模式的核心是“大政府”,如果取消了“大政府”,“大工會”以及福利國家將不復存在。在供給主義經濟學大行其道時期,“大企業、大工會、大政府”模式逐步走向“大資本、小工會、小政府”模式。政府對市場的管控一步步放松,實際上是宣告政府權力向資本投降。在美國,“高盛的利益就是美國的利益”,對華爾街有益的就是對美國有益的,政府演變為金融寡頭謀取巨額經濟利益的工具。富人往往通過競選獻金、游說政客和官僚等手段影響選舉、立法和監管的過程,這就是為什么民主未能減緩日益擴大的不平等的制度根源。[10]
(2)改善供給的舉措導致收入差距擴大以及“實虛”比重嚴重失調
馬克思指出,“在資本主義制度內部,一切提高社會勞動生產力的方法都是靠犧牲工人個人來實現的;一切發展生產的手段都轉變為統治和剝削生產者的手段”。[2]743里根和撒切爾夫人執政期間,打著提高效率的旗號,實行了很多改善供給的政策,也是靠犧牲工人的利益來實現的,其真正目的在于提高壟斷資本的盈利能力。
首先,以改善勞動供給的名義“改革工資法和工會制度”,其目的是削弱工人的權力和議價能力。在美國,政府和資本家聯手打擊工會,解雇工會的領導人和組織者。1981年,里根總統對空運管理人員的罷工進行干預,解雇了11301名罷工參與者。對工會的打擊導致工會成員率大幅減少,上世紀70年代還有將近25%的美國工人參加工會,但是到21世紀初,這一數字低于13%。[11]克魯格曼(Paul R.Krugman)寫道,試圖組織或支持工會活動的工人常常遭到非法解雇。從20世紀70年代后期到80年代初期,投票支持工會的人,至少有1/20遭到非法解雇,一些估計甚至認為是1/8。[12]此外,聯邦最低工資的法定水平被凍結了7年多,實際最低工資從1979年的5.81美元(按1994年美元)跌落到1989年的4.00美元,10年下降了幾乎1/3。[13]在英國,撒切爾“幾乎毀掉了英國在全世界都曾經非常有名的福利制度,被稱為民主國家獨裁者。并且,她對工會奉行強硬路線,在1984年的煤礦工人大罷工中態度強硬,通過修改工會法、派遣軍情五處人員滲透進入全國礦工工會等手段,不惜讓警察和礦工發生流血沖突,從而徹底擊敗了工會組織,極大地削弱了曾經非常強大的英國工會勢力”。[14]
其次,供給學派強調,只有減輕大資本、大企業的稅收負擔,市場才能真正發揮其力量。里根政府時期實施的《1981年經濟復蘇稅收法案》把最高邊際收入稅從70%減少到1982年的50%,把最高資本收益稅從28%減少到20%。《1986年稅收改革法案》進一步降低了1987~1988年的邊際稅率,最高邊際稅率從50%下降至28%,公司稅從50%下降到35%。1986年稅制改革將個人稅級由14級簡化為2級,從總體上來說降低了稅率。公司稅收等級從原來的5個減少為3個,稅率也有所下降。1986年法案使個人的最高邊際稅率降低了,企業稅率也降低了。[15]
最后,推行金融自由化,改善資金供給。里根政府于1980年和1982年頒布了兩項放松金融監管的新法規,即《儲蓄機構取消管制與貨幣控制法案》與《儲蓄機構法規》,允許商業銀行涉足證券投資等非銀行金融業務。而混業經營在戰后黃金年代是不允許的,當時政府“采取強制性措施,使金融行業里的銀行、保險和股票市場實行分業經營”。[9]但是,一旦受管制的金融部門放開,金融資本必然會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難以管束。金融自由化導致資本證券化和金融創新快速膨脹,金融資本循環逐漸脫離產業資本循環,形成以未來價值索取權的占有為基礎的獨立系統。[16]
綜上可見,給企業減稅、削弱工人的權力和福利水平盡管減輕了企業負擔,促進了供給增加,但是勞資雙方的力量對比進一步失衡。在美國,政府對資本的偏袒和工會密集度的下降嚴重削弱了工人的議價能力,實際工資和生產率脫節日趨擴大。從圖1可以看出,整個20世紀80年代,美國非金融公司生產性雇員的平均小時實際工資幾近停滯,到了90年代,生產性雇員的實際工資增長有所提速,但是與勞動生產率的差距卻越來越大,由于生產率提高是在工人收入停滯的背景下實現的,這就意味著資本份額上升了。

圖1 美國非金融公司部門平均實際工資與勞動生產率:1980~2009
由于生產性雇員收入水平增長遲緩,消費需求缺乏支撐,無效供給越來越多。為緩解生產過剩帶來的壓力,各種形式的金融創新就被開發出來,以刺激低收入階層透支未來的消費能力。[17]金融資本具有高投機性、高盈利性和高度靈活性,最符合資本最大限度追逐剩余價值的本性。杰克·拉斯姆斯(Jack Rasmus)指出,“金融資產形式實際上沒有產品成本或者銷售成本,對它們的需求和市場是即刻發生的和全球性的,所以更具盈利性。”[18]實體經濟的低迷與虛擬經濟的繁榮并不矛盾,實體經濟的進一步擴張日益依賴于資產泡沫膨脹所產生的虛假購買力,而衍生金融產品創新和資產泡沫膨脹所產生的財富效應又吸引更多的資本涌向虛擬經濟,進一步推高資產價格。許多非金融公司也趁機把利潤用于回購本公司的股票以推高股價。“實冷虛熱”使得大量的社會資本從創造價值的實體經濟退出,投入并不創造價值的金融、保險、房地產業,實體經濟更加依賴金融活動提高其盈利能力。1982~1990年間,私人實體經濟中幾乎1/4的工廠和設備投資轉向了金融、保險和不動產部門。[19]218“1989年,也是里根總統任期屆滿的那一年,美國金融類公司的利潤在美國企業部門稅前利潤中的比重首度超過20世紀70年代的最高水平,此后一直處于上升趨勢。”[20]2006年底,美國境內的股票、債券、外匯、大宗商品期貨和金融衍生品市值約為400萬億美元,為當年美國實體經濟的36倍左右,這就表明,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的比重已經嚴重失調。由于缺乏真實收入的支撐,虛擬財富和居民舉債推動的即期消費擴張往往是異常脆弱和難以持久的。金融衍生品泛濫導致金融資本一步步脫離實體經濟的約束,虛擬泡沫不斷吹大,金融領域的風險不斷累積。現實資本積累和總需求的長期下降,最終轉化為災難性的金融危機和長期停滯。

圖2 美國收入前10%人群的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1910~2010
(3)“涓滴效應”并未實現經濟繁榮,反而導致收入兩極分化
“涓滴理論”的鼓吹者篤信,降低富裕階層的稅率可以激發經濟增長和創造就業,實現總體經濟繁榮。里根和撒切爾認為,公平應當作為目標,而不是手段,讓窮人變富的最好方法是把蛋糕做大,而不是分配有限的蛋糕。在他們執政時期,政府大舉減稅,特別是富人的個人所得稅,里根任內將平均稅率從70%大幅削減到28%,撒切爾也將最高稅率從82%削減至40%。[6]給富人減稅的目的是想激發富人做大蛋糕的積極性,然后通過富人的消費、創業等帶動貧困階層走向致富,這就是他們宣稱的“涓滴效應”。“涓滴理論”認為,社會財富會有一個自然的滲漏過程,不需要政府采取措施對分配進行干預就可以實現社會的平等。[21]撇開“涓滴理論”本身的前提和假設存在錯誤不說,從實際操作層面來看,減稅政策一開始就明顯偏向富人。里根的稅收改革雖然使全體美國人平均減少稅額6.4%,但是超富裕階層平均降低了16%,低收入者的實際稅率下降不多。與此同時,里根政府削減了大多集中在低收入群體的補助項目,涉及幾千萬美國人,包括退伍軍人福利、老年殘疾救濟等在內的社會福利計劃。[15]據統計,里根政府時代,社會福利支出明顯放緩,增幅不及20世紀70年代的1/2。社會保障和福利支出的削減,一方面削弱了社會福利和保障制度作為經濟自動穩定器的作用,另一方面也削弱了政府緩和勞資沖突的能力,勞動對資本的實際隸屬一步步加深。[22]在資本主義社會,“涓滴理論”設想先富帶動后富,最終實現總體繁榮。實際上,該理論從前提假設到具體操作實施,都是在為資本利益服務。美國的智庫研究發現,“這種誤導性理論不僅沒有使美國經濟持續繁榮,反而影響了經濟增長,最糟糕的是加劇了收入不平等”。[23]所以,20世紀80年代初以來,美國不僅沒有出現先富帶動后富的“涓滴效應”,反而出現了窮人財富縮水,窮人財富向富人反向滲透的“負向涓滴效應”。[24]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的研究發現,美國收入前10%人群的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從70年代的不足35%上升到2000~2010年的45%~50%(參見圖2)。5%最富裕群體和20%最貧窮群體之間的收入差距達到1967年以來的最大值。[23]
新自由主義時代美國收入分配比重的演進充分印證了馬克思揭示的資本主義積累的一般規律,即隨著資本積累的發展,資本主義社會的兩極分化將越來越嚴重。戴維·豪威爾(David Howell)指出,被富豪們控制的美國政府在制定政策時總是使財政部門的利益優先于大多數民眾。越來越少的最低工資、越來越弱的工會力量以及對金融部門日漸松弛的監管都是證明。“滴漏經濟學”已對美國的制度和政策造成了損害。[23]難怪在1988年,老布什稱里根“兜售的富人與企業減稅是巫毒經濟學”。[25]
1.“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的失敗教訓
如果站在資本的立場來看,“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的確取得了成功。但是,如果站在勞動的立場以及經濟社會的長遠發展來看,它們只能算作失敗的樣板。因為“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導致政府淪為資本牟利的工具,貧富差距越來越大,金融資本像吸血的魔鬼一樣吞噬實體經濟和普通民眾的收入,經濟增長演變為一種依靠資產泡沫和債務支撐的“貧血式增長”。
第一,由于“大企業、大工會、大政府”模式”演變為“大資本、小工會、小政府”模式,政府權力被資本綁架,資本邏輯在經濟增長和財富分配中占據支配地位,破壞了經濟社會的長遠穩定發展。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資本與勞動”的關系是一切經濟關系的核心。如果“資本與勞動”的矛盾能夠在政府的介入下得到有效協調,勞方的利益得到尊重和保障,資本的任性得到約束,就有助于形成一種“收入增長-產出擴張-生產率上升-工資遞增”的平穩發展路徑。相反,如果信奉“市場決定一切”,任由“無形的手”在勞資關系領域發揮決定性作用,那么資本積累的邏輯只可能產生嚴重的兩極分化。有人提出,“當年里根和撒切爾用一場思想革命將“大政府”送入歷史,中國也同樣需要一場發展思想的革命”。[6]筆者認為,若按此思路進行經濟體制改革,最大的可能就是導致社會主義的獨特優勢的喪失,其后果將不堪設想。黨政有為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優越性的重要體現,共產黨領導的政府不能僅僅滿足于充當“守夜人”的角色,還應強化頂層設計和宏觀調控,調動一切積極因素,摒棄消極因素,為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奮斗。
第二,以犧牲工人為代價來改善供給只可能擴大收入差距,加重實體經濟與虛擬經濟的失調。削減工人的工資和福利短期來看有利于改善企業的盈利水平,提高企業的供給能力,但是從長遠來說,由于需求乏力,市場有限,供給就會遭遇瓶頸,無法進一步擴張。一旦實體經濟的發展走進死胡同,資本就會大量涌入虛擬經濟。20世紀70年代以來,大量的社會資本脫實向虛,金融創新畸形擴張,導致英美等國經濟增長的根基被削弱。實際上,實體經濟是國民經濟發展的根基,也是虛擬經濟發展的基礎和前提,如果二者的關系被顛倒過來,本末倒置,就會導致根基不穩。2008年的美國金融危機表明,依靠刺激虛擬經濟拉動經濟增長的模式,最終難以為繼,貽害無窮。近年來,中國經濟出現了明顯的“去實向虛”現象,大量的資源追求短期投機,而不是長期投資,導致大量資本追逐房地產泡沫,而不是踏踏實實在制造業領域創新創業。
第三,“涓滴理論”認為可以通過提高效率來促進公平改善,已經被證明是騙人的謊言。西方主流經濟學往往認為,公平和效率不可兼得。實際上,“新馬派”的理論已經證明,“經濟活動的制度、權利、機會和結果等方面越是公平,效率就越高;相反,越不公平,效率就越低”。[26]這就啟發我們,效率提高不需要、也不能以犧牲收入分配公平為代價。因為收入兩極分化勢必會導致消費疲倦,內需不足,最終會抑制效率潛能的發揮。如果說,改革開放之初,收入差距適度拉大有助于克服“平均主義”思想。今天,縮小貧富差距則更有利于調動社會各階層的積極性,既能促進公平正義的實現,也能推動經濟效率的改善。
2.供給主義實踐的失敗對當前我國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啟示
2008年以來,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相互惡化,短期矛盾和長期矛盾相互疊加,導致中國經濟增長一波三折,從高速增長漸次滑落。2015年,中央提出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著力加強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我們認為,當前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一定要吸取“里根革命”和“撒切爾新政”的教訓,對我國來說,要警惕以下四種傾向。
第一,警惕把“產能過剩”完全歸因于政府干預。有學者認為出現產能過剩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國的市場化不徹底,政府干預過多,要想擺脫產能過剩,必須搞“小政府、大市場”。實際上,黨政有為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根本優勢,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不能沒有黨的正確領導,也不能削弱各級政府的積極性,否則,我們就丟掉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獨特優勢。
第二,警惕把僵尸企業直接等同于國有企業。僵尸企業占用了過多的社會資源,要想化解產能過剩,必須清理僵尸企業。有學者認為,清理僵尸企業,主要事涉國有企業。因為民營企業經營不善,市場就會自動出清。[27]這實際上是把僵尸企業直接等同于國有企業,然后打著清理僵尸企業的旗號順理成章地消滅國有企業。國有企業是共產黨執政的重要基礎,沒有國有企業,社會主義和共產黨何以立足,何以存在?
第三,警惕把“降成本”等同于“減稅+降低工人的工資和福利”。給企業減稅可以降低企業的負擔,但是減稅容易增稅難。稅收減免勢必會帶來財政收入減少,如果政府的剛性開支沒有減少,就會導致政府債務不斷累積。因此,為避免債務消極被動增加,可以提高奢侈品的稅率,彌補因減稅帶來的財政收入下降。降低工人的工資和福利固然在短期內能夠提高資本的利潤率,但是市場需求會進一步萎縮,供給也將成為無效供給。而且,中國的勞資失衡本身比較嚴重,收入分配差距也比較大,且有固化趨勢,這種狀況已經影響了消費需求的擴大和消費結構升級,這也是當前出現產能過剩的重要根源。要真正降低企業成本,最終還是要依靠技術創新、產品創新和管理創新,來培育和壯大我國的實體經濟。
第四,警惕以增強用工靈活性、改善勞動供給的名義修改《勞動合同法》。有人提出,現行《勞動合同法》對企業保護不足,偏袒勞動者,影響了用工靈活性。其實《勞動合同法》強調用工要規范化,企業對待勞工則不能像沒有《勞動合同法》時那么“任性”,這樣就為保護工人利益構筑一道法律屏障。如果修改《勞動合同法》中保護工人利益的條款,工人的議價能力就將進一步被削弱,這實際上是以犧牲工人利益為代價,為資本打造了“黃金降落傘”,以度過產能過剩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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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黎貴才
F091.4
A
1005-2674(2016)06-035-08
2016-03-17
貴州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14GZQN05);貴州省教育廳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地項目(2016QN37)
魯保林(1982-),男,河南潢川人,貴州財經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馬克思經濟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