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我從??谑袇^一連串名字里帶人民和東西的路走,穿過東門市場,上博愛路。博愛路走過好幾個十字路口,找到朋友鄭而重之推薦的牛腩店。叫了一份牛腩飯坐下。南海的牛腩店大多風景如此:黑黝黝一個店,幾張似倒非倒桌,兩個油膩膩電扇,外觀上是布衣荊釵的氣質,卻暗藏著天香國色——張愛玲說女人相信街角胡同才能吃到美食,于廣東、福建、重慶尤確。牛腩、牛腱等上來,飯應是蒸過,粒粒分明,不相粘連。另放了一瓶南乳醬,自蘸取。
以前屈原招魂,拿“肥牛之腱”勾引人。牛腩牛腱都好在韌、脆而爽。牛筋雖然口感精妙,但多少有些少了肉感,只余肉味了。這牛腩做得極地道,入口一嚼,能有“唧”的一聲,肉汁迸裂,其韌脆如此。雖然韌脆,但估計被熬煮得當,所以蘸南乳醬亦可,沒硬邦邦的架子。輕脆韌鮮,在嘴里蹦跳猶如活物。肉汁亦鮮,用來拌蒸飯,一清二白。米飯和牛腩一樣筋道,陪湯一路滑下去。味道鮮濃,過口不咸,端的是好。
黃昏時溜到領市館,菜單厚重到可以砸人,翻過,找海南當地名點。文昌雞太受歡迎,已被點完,蘇軾當年所謂“只雞斗酒定膰吾”是沒機會了。點了一個大燴菜,一個白切東羊肉,然后炒粉和椰子飯了事。
各地燴菜其實大體相似,無非本地山珍野味,加本地最受歡迎的腌制品,加提鮮菌類,勾芡燴好,比如安徽的“李鴻章燴菜”。海南的燴菜比安徽的清鮮些,據說料有十種,吃時沒注意分辨。腐竹、蹄筋之類是各地家常,不新鮮。有趣的是貝類和香腸。貝類是海南本產不提,香腸倒略有廣東風味,略甜且韌。因了這兩樣,佐料沒下太重就燴出味道來了。
白切東羊肉的吃法大出我意料。本來江南吃白切羊肉,慣例直接吃或蘸辣醬。海南的東羊肉上來,蘸料是一盤海鮮醬油加芥末,是吃刺身的格局;羊肉片得極薄,每片羊肉之間嵌生蔥。我帶著一種“大概是羊肉版刺身吧”的概念吃了一口,突遭伏擊,滿舌頭刀光劍影,殺透重圍,竄鼻子上腦。如果按酒量來衡量芥末量和辣椒量,我不算高但也低不到哪去,但蔥和芥末的化學反應著實了得,楊過小龍女雙劍合璧似的功力陡長一倍,刺到我左支右絀,滿腦子火車汽笛大吹。妙在羊肉本身確實香,細切之后酥而不散,被這兩重辣一夾還是香甜有味。這一套羊肉之剛烈,不下北方的吃法了。
椰子飯有八寶飯的感覺,外有椰蓉,米飯蒸透嵌紅豆。吃來有椰子香,清甜而淡,是被芥末圍攻完后的好援手。好像剛被蔡瑁追殺完的劉備遇到司馬水鏡的吹笛牧童弟子。炒粉倒保持南方一慣水準,好在極細——我在桂林和廣州吃過炒河粉、各種粗細度的米粉,但炒過的粉容易酥脆,但要重歸粉的韌和滑卻難了。這一個炒粉就極到位,配炒的料也取其清甜。
海南人很好地保留著五公祠,或許他們除了尊重文化,還有另一層深意。五公祠內有李綱、趙鼎諸位南黜的士大夫,但最大牌的還是蘇軾像、蘇軾碑刻拓片等。五公祠外面則有老板招呼吃飯,正大呼“蘇東坡在海南改良的東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