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德
新建新聞與新媒體學院如何突出亮點創建特色,是我們面臨的艱巨任務和挑戰。除了到國內著名高校學習取經之外,受美國亞利桑那州州立大學克朗凱特新聞與大眾傳媒學院、加州大學伯克利新聞學院邀請,我們一行三人于2015年8月底9月初美國大學開學之際訪問了這兩所學院,通過參觀、聽課、座談交流,對美國大學的新聞教育有了一些膚淺的認知。亞利桑那州州立大學新聞學院在新媒體教育和技術應用、伯克利新聞學院在研究生培養教育方面都獨具特色,一些做法很值得我們借鑒。
第一,新聞學院的新聞特色十分明顯
美國大學的新聞學院與傳播學院是分別設立的,起碼在亞利桑那州立大學是這樣的,除了新聞與大眾傳媒學院之外,還有大眾傳播學院。新聞學院的一切都是圍繞“新聞”而展開,學院獨棟五層大樓內隨處可見實時播出的電視節目,雖然是在學校,但學生對正在發生著的新聞事件可以做到隨時了解、隨時討論;除了教授工作室,環繞樓層的是教室、實驗室和大小不一的工作室,三五成群的項目小組很多,研究學術、創作新聞實踐項目的氛圍很濃厚。新媒體內容的教學主要體現在媒體融合上,如電視與網絡的融合,網絡與報紙的融合,新媒體與傳統媒體的融合,采寫編評、攝錄制播手段的融合等等,單個媒體的界限越來越模糊。至于新媒體的商業開發與運營的內容似乎很少涉及。當然,新聞傳播、政治傳播、國際傳播、公共關系傳播的獨立或者交叉融合的特色也是很鮮明的,但都圍繞著“新聞傳播”的范疇而展開。
目前國內高校新聞與傳播教育融為一體,與這兩所學校比孰優孰劣沒有深入調研,不便評說。在新媒體教學方面我們似乎并不落后,但在認識上仍有凝練方向的需要。就跟我們對互聯網的認識一樣,有人認為是一種計算機網絡,也有認為是一種新型媒體,還有認為是一種屬于成員的虛擬空間,或者是一種商業平臺。角度、立場不一樣,對其功能作用的認識利用也不一樣。新媒體是什么?與人們對互聯網的看法一樣也是眾說紛紜,它是媒體也不是媒體,帶來了更多的不可知、不可預測,沒有做不到就怕想不到,成為新媒體最有誘惑的魅力。但對新聞學院來說,恐怕只能從新聞傳播的角度理解并運用新媒體,把它的其他功能交給其他相關領域去研究去應用,才能使新媒體真正成為“媒體”而對新聞傳播帶來革命性的推動。還有,新聞學院的新媒體專業,是偏向于新媒體的內容建設還是技術應用,或者是技術驅動下的內容建設,都是需要盡快明確的,通吃只會走入歧途。這是從美國高校新聞學院與傳播學院分別設立、各司其職而得到的一點啟發。
第二,教師的媒體工作經驗十分重要
兩所新聞學院的老師100%來自媒體或具有媒體工作經歷,理由很簡單,新聞是實踐性很強的學問,缺少媒體工作經歷和新聞實踐經驗的積累,很難現身說法把新聞課程講得生動、形象、深入人心,很難在操作層面給學生起到示范示教作用。在許多著名教授辦公室里,擺放著他們在美國著名媒體做記者時采訪世界重要人物、重大新聞事件時的現場工作照片,還有普利策獎獲獎證書等重要獎項的圖片,其輝煌業績讓人肅然起敬。在與他們的短暫交流中,我們為其熱情、健談、敬業所感動。
有著名媒體人加盟高校新聞教育隊伍發揮獨特作用,大概是美國新聞教育領先于世界的一個主要原因。在國內雖然由于新聞與傳播專碩教育的設置,我們也要求教師隊伍中必須擁有一定數量的媒體和業界教師,但效果并不理想,一是全職受聘專職教師成功者數量寥寥,最大的障礙在于高校和媒體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評價體系,高校注重課題、論文等學術成果,媒體注重作品的專業、社會影響和新聞獲獎等實務成果,即便是退休之前愿意全身心轉型由媒體而到高校,雖然他們在媒體是絕對的佼佼者,有很高的威望,但用高校的條件一權衡,還是會被拒之門外,不能走上三尺講臺,令人嘆息。二是高校為了確保媒體教師的比例,在媒體界聘請了一批兼職教師,與本校理論教師結合組成所謂“雙師型”指導格局,但大多數媒體教師在經歷過當導師初期的新鮮之后,熱情趨于平靜,加上本單位工作繁忙不能抽出更多時間指導學生,而高校因無法拿出經費承擔媒體教師兼職費用,考核上也是欠缺良策,導致媒體兼職教師形同虛設者多。三是各省宣傳部門與大學共建新聞學院,在媒體兼職教師的落實方面基本上是舉措乏力,表面上看院務委員會中聘請了中央和地方主要媒體負責人擔任院務委員就能解決對共建學院的指導,實際上媒體負責人的心大都操在媒體發展上了,平時能記住自己還是共建學院的院務委員而予以過問的,恐怕也不是多數。所以政府行為有時候更多體現的是轟轟烈烈卻一廂情愿。
要解決新聞人才培養質量問題,學界和業界相互融合、相互取長補短、相互認可各自評價體系的價值,而不是圈地為牢,不合我者勿入,即使進來了也讓你無所適從、不能發揮作用,這是我們必須面對并予以解決的問題。
第三,非常重視實踐訓練
兩所新聞學院,小班課程居多,有老師帶著的,也有學生三五成群自己討論的,討論的內容大多是老師布置的作業。但在克朗凱特新聞學院,發現許多學生都有課題在做,這引起我們很大興趣。經了解,他們的學生承接了大量來自媒體和企業的課題任務,比如媒體融合情境下的新聞采寫、節目制作,受眾調查、市場分析、品牌構建以及一個項目的創意設計等等,企業和媒體會提供一定資金,既解決了研究開發費用所需,又為學生提供了實際操作機會,實踐能力得到鍛煉,聰明才智得到發揮。通過這種訓練,表現優異的學生畢業后直接被媒體、企業所吸收,解決了就業問題。在參觀該學院系所時,學生的得意之作——或被裝訂成精美的紙質版,或制作成創意十足的視頻,往往成為他們最樂于展示的成果,老師們的滿意溢于言表。
新聞學院設在大學,卻與新聞界沒有一點隔膜,學界和業界沒有界限;同時,注重實踐能力的培養,演播室、編輯室、情景劇舞臺應有盡有,課堂就是實訓,學生畢業走上工作崗位,不需要經過“見習期”即可獨立開展工作,對這兩點印象很是深刻。那么,他們的理論課又是如何講授?從比例上講,理論課和實踐課大體各占一半。我們應邀坐進教室聽了兩節大眾傳媒與公共關系課程。美國學生課堂氣氛活躍,與老師互動積極討論熱烈,早有耳聞,眼見果然為實。學生上課注意力很集中,按我們的說法是100%的抬頭率,沒有低頭看手機或做其他事情,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看來,要保持良好的課堂氛圍,老師講得好學生認真聽才能互動起來,缺了哪方面的配合都不行啊。當然,問題比較復雜,課堂沉寂、互動不起來的原因,從老師方面講也可能是才疏學淺怕被學生問住難堪,不愿互動;從學生方面講了解知識的渠道很便利,有些對老師所講根本就沒興趣,頭都不愿抬何談互動;從課程設置看,有些課程內容不能與時俱進缺少新意,老師學生都沒興趣,自然課堂氣氛就差了。所以抓好課堂教學,應從幾方面著手,責怪單一方面其實于事無補。
另外,教室桌子上都有電源插座,使用時抬起,不用時壓下,給學生使用新媒體帶來很大便利,這一細節給我們新媒體學院的教室設計帶來了啟發。
第四,實驗設備齊全且先進
新媒體與媒體融合設備甚至領先于媒體機構,克朗凱特新聞學院尤其突出。到了新聞學院猶如到了媒體機構,讓人眼花繚亂。教學與實驗合二為一,這和上面談到的新聞教學“重實踐”的特征緊密相聯。兩所學院都認為,新聞學院是新聞媒體人才的儲備庫,沒有先進的媒體設備作為教學手段,學生到媒體工作或者媒體工作人員到學院繼續深造,都難以保證他們學到最先進的媒體技術,也就難以保證他們得心應手地開展工作,技術突飛猛進的媒體融合時代尤其如此。由此可以看出他們的教學理念。
據說國內新聞學院前往參觀的人,往往對他們擁有獨立的豪華氣派教學大樓、先進而齊全的教學科研設施驚嘆不已,說我們沒有這么多的資金購置設備。美國朋友聽了就會揶揄:你們都能登上月球,沒錢買教學設備?并堅持認為,要辦好新聞專業,充分的資金保證是必需的。話糙理端,這就是我們和美國新聞教育的硬件差異。
其實,就像美國這兩所新聞學院應有盡有的教學科研設備,也不全是自己購買,有相當一部分來自廠商捐贈,比如索尼、蘋果公司等。捐贈不是沒有條件,商家都很精明,如果你們的新聞學院沒有名氣,形不成廣告效應;或者去主流媒體工作的畢業生寥寥,不會成為設備潛在的使用者、購買者,要獲得其贊助就有困難。這就形成了學院越有影響就越能得到資助,辦學者的成就感就越強烈,投入到教學上的精力智慧就會越多,反過來更有能促使學院更上層樓的馬太效應。
還有,跟新媒體和媒體技術的發展突飛猛進一樣,新聞教學設備的更新換代也是周期很短。如果說新聞是易碎品的話,新聞器材就是易舊品。要將畢業生在媒體工作的見習期消化在學校,新聞器材大多保持領先至少是同步于媒體機構,“燒錢”是必須的,這不僅是經濟實力的顯現,更是人才培養理念的不可動搖。
第五,評價新聞學院社會影響的標準切合實際
社會評價新聞學院影響力(包括新聞學院自我評價)有四個方面:學術成果,新聞作品,獲全國性重要獎項,去主流媒體工作的學生數量。這跟國內高校注重課題、論文、學術獲獎的評價區別明顯。他們評價學術成果也要看課題、論文論著的學術影響力,與我們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對老師教學效果的評價,學生打分占有相當比例,而且非常坦誠認真,不走過場。而將新聞作品的專業、社會影響及獲獎等級、畢業生去主流媒體工作的人數也作為新聞學院辦學質量社會評價的衡量因素,讓人耳目一新。
我們常說與傳播學偏重理論分析不同,新聞學重在“術”的訓練,因此將產生重大影響的新聞作品和專業獲獎作為衡量新聞學院師生的創造性成果予以認可,當然順理成章,但在國內很難做到,就跟中文系師生不將文藝創作作為成果對待是一樣的。盡管約定俗成,卻不利于對人才內涵的全面理解和培養,也不利于老師綜合素養的追求與提升。無規矩不成方圓,沒有評價標準的要求容易使學院、老師失去發展的方向,但評價標準過于單一、死板,帶來的弊端顯而易見,不利于長遠發展。我們國家新聞與傳播專碩設立多年,其培養方案、課程設置、實踐環節、學位論文評價標準能夠特立獨行、自成體系、不受學術型影響并得到公認者卻不多見,其原因就在于陷入單一評價體系易,另辟蹊徑多元化評價難。
我們和伯克利新聞學院院長、副院長座談一開始,他們的提問就開門見山、單刀直入:你們培養學生的理念是什么?追求并報道真相的記者是培養目標嗎?中國媒體和美國媒體最大的不同在哪里?你們的老師具有媒體工作經歷(經驗)的多嗎?其實美國朋友到過中國多次,開過會作過學術報告,對中國媒體情況基本是了解的。之所以饒有興趣提出了問題,是因為他們認為“8·12天津危化品爆炸”之后的媒體報道存在瑕疵,政府新聞發布不能切入要害,真相被許多傳言所掩蓋而導致挖掘和呈現困難,記者責任“被綁架”,使得媒體記者、公眾、政府三者之間的復雜關系被再次提出。對此,我們真誠相答,解釋溝通,感到與老外的交流并不困難。倒是他們對我們的畢業生大多沒去主流媒體做記者、編輯、主持人感到遺憾,認為畢業生去企事業單位、網絡公司做媒體,那不叫新聞機構,跟新聞學院培養目標沒關系;如果更多畢業生不從事新聞工作,新聞學院存在的合理性或者人才培養的理念就值得檢討了。
當然,伯克利新聞學院只有12名全職老師,只招碩士生、博士生,沒有本科生,全部學生加在一起穩定在120~150名之間,他們把畢業生的就業目標確定為主流媒體是有道理的,但對國內新聞學院來說卻不合實際。他們是新聞的概念,我們是大傳播的概念,對畢業去向的要求自然不一樣,比如他們人才培養的目標就是:一切為了學生,為了學生能去主流媒體工作,能成為名記者、名編輯、名主持。事實也是這樣,研究生教育質量走在全美前列,美國一些著名政治人物在競選等特殊時期都把能到伯克利新聞學院演播室(與電視臺直播間相連)做節目視為榮耀。雖然他們在新媒體應用方面感到不像克朗凱特新聞學院那樣轟轟烈烈,專業方向也沒有呈現出多樣化態勢,但與媒體、與社會、與政治一直保持著無縫對接,形成兩所學院共同的特點。
8月底9月初的美國,鳳凰城,白天43℃;伯克利,白天23℃。對兩所新聞學院的粗淺認知就像他們所在地的天氣,一個熱烈中透著冷靜,一個冷靜中透著熱烈,都在各自的學科專業領域創新發展,力圖成為領頭羊。他們的自信不僅僅來自他們的介紹和成果展示,更來自我的內心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