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媛
一
小舅是在一個秋天去世的。他在世時就與小舅媽不和,常常爭吵不休。小舅來城里做工,小舅媽一路尾隨其后,來了接著吵。男人的包容與女人的柔情早被他們磨得銷聲匿跡。
我曾小心翼翼地問過我媽:“為什么他們在一起那么難,卻從不分開?”
我媽說:“結發(fā)夫妻。”
自小舅過世后,小舅媽便獨自帶著一兒一女討生活,艱辛也不語。我和我媽幾次去看望她,我媽都在旁勸她,不妨再找一個人,畢竟往后的日子還很長。小舅媽卻總是笑笑,敷衍著:“再說吧。”
有一次我拿著小舅媽的手機玩“貪吃蛇”,不小心按到了短信里的已發(fā)信息,里面只躺著一個收信人的名字,是小舅。短信里最近的一條是:又夢見你了,我還在夢里罵了你。我真該死。
我驚慌失措地退出來,又調到“貪吃蛇”的游戲界面。
“姐啊,我永遠忘不了他的樣子。”小舅媽坐在沙發(fā)的一端對我媽說。陽光灑在她身上,卻一點也不顯得溫暖。
自此,我媽再不提讓小舅媽改嫁的事情。
只當是生死作相思。
二
我教書時在江寧,學校東門外有著五花八門的小吃攤,總在晚上九點千軍萬馬過大江似的匯聚于此,一時間人頭攢動,拖鞋的镚踢踏聲,鋼落地的噼啪聲,叫賣的吆喝聲……都淹沒在了浮黃月色里。
我邊等著阿姨和大叔給我做卷餅,邊跟他們閑聊。
“我們家的孩子今年要考中學了,他可求上進啦,要考我們那兒最好的中學。等你們放假了,我們就回老家陪孩子讀書,過了年以后就不來啦。”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們夫妻二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了笑意和憧憬,想必那一瞬間他們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阿姨麻利地給我包著卷餅,又皺著眉頭:“哎呀,你說我倆什么都不會,也沒法輔導他學習,幫不了什么忙的。”
我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將六枚硬幣“哐啷哐啷”地放進阿姨手邊的盒子里。“能陪陪他就很好了。”我接過卷餅。
三
在貴州高芒支教的時候,熱了,我們就借著從水龍頭里流出的山泉水洗把臉。洗過臉,趁著風晾干便是。天很近,風景很清新,日子并不顯得粗糙。
八歲的妹昂在我洗臉時,一直悄悄站在我身后,她靠在墻上,穿著紅色的小拖鞋,一直在地上剮蹭。我甩了甩手上的水,問她:“妹昂,怎么不去玩呀?”
她答非所問:“你們還有幾天要走?”
“還有好久呢。”最怕這個問題,我想隨便打個馬虎眼糊弄過去。
她還不放過我:“那我以后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要好好學習呀,等你考上大學了就可以來南京找我了。”
她抿著嘴不說話,眉眼里卻有著勉強的自信。然后她笑了笑,說:“老師,你走的時候我好想給你一幅畫。”
“好呀好呀。”我接過話茬,只要不提離別之事,隨便提什么都能讓我放松下來。
“可是我畫得不好。”妹昂又沉悶了起來。
“沒關系,只要是你送給我的,我都會好好保存著。”我心里揣著十二萬分的真誠告訴她。
離開的那天,她讓我抱抱她。我把她抱起來,她貼在我耳邊說:“老師,我還是沒有畫,我畫得不好。”
多遺憾,沒有一件物品讓我記得你;又多幸運,這幅畫永遠刻進了你的骨子里。
我所能給你的,是什么都給不了。有時真覺得,或許無用和無能才是最大的力量,傾其所有的力量。
(摘自《祝你幸福·午后版》201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