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波
大學畢業前,我其實很少拍照。
一開始,是因為窮。那時候沒有智能手機,也買不起相機,再加上越窮越是要面子,張不開口向別人借東西,所以拍照這事基本也就無從談起了。
到后來,是因為丑。認為留下自己的照片,對促進這個世界的審美,沒有太多積極意義。與其顧影自憐,不如埋頭趕路,一笑而去。既然處在一個風景如畫的年紀,就別煞了風景,要把時間和空間,盡可能留給那些美好的人和事。
但俗話又說了,“丑人多作怪”。身為凡夫俗子,我也掙不脫世間這一大道理,偶爾也“作怪”。
那便是2003年,大學畢業前夕。
由于“非典”突襲,正需要找工作、為未來謀出路的我們,被困在校園里。
沒有了招聘會,無法去投簡歷;通過研究生初試的同學遇上了天賜良機,不用奔波到外地參加研究生復試,在宿舍里通過電話和考官周旋,便能決定自己的命運。
省出來的路費,等警報一解除,就被用來到路邊的小攤上擼串喝酒。僅有這些路費是不夠的,畢業前二手市場上賣掉書和電腦等一切可以賣的東西時的吆喝,轉換成了在學校周圍小飯館里用各省方言對服務員的吆喝:“老板,來一盤酸辣土豆絲!”“老板,再來一盤醋熘土豆絲吧!”“老板,要么再來一盤青椒土豆絲吧!”……
據說,隔壁宿舍的兄弟,曾有一晚消耗7盤土豆絲的壯舉。
回到宿舍,這些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幾乎全光著膀子,要么打牌,要么打游戲,考研失利或沒有工作的煩惱,暫時被扔進牌局或是噼里啪啦的鍵盤聲與鼠標聲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內外都想不通,宿舍樓前的歪脖子樹下,還有男生上演欲上吊自殺的鬧劇,在悲凄而壓抑的啼哭聲結束后,圍觀的人群四散而去。
或許是這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人生奇遇,提醒了我們該為自己的青春留下點什么印記。得益于自己曾在學校的網站當過小頭目,所以輕易便能借出網站里那個年代剛開始流行,并且像素不怎么高的數碼相機。
然后,圖書館、小樹林、路邊攤、小飯店、宿舍樓、教堂邊、院館里……到處都留下了一眾兄弟放浪形骸的足跡。
我們沒有文科女生在校門前一字排開撩裙子露大腿的誘惑力,但我們有工科男生在教堂邊一溜坐著摸胡子的含蓄美。當然,我們也曾攬過老校長塑像的肩,也曾拈過孔圣人塑像的須,在那個尚顯矜持的年代里,做著自己所能想象出來的惡作劇。
不過,真正到圖書館前集體合影時,卻很少有人能笑出來。即便是那張攝影師專門讓大家笑的照片,也笑得很不自然。
或許我們30個男生和6個女生都意識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相逢和相聚,從這一刻起,就要宣告散場了,從四面八方來的十八九歲的男男女女,在經過四年的大學生活后,又要回到五湖四海去。
有人要讀研,有人要出國,有人要工作,有人要待業,有人要北漂,有人要改行。大家并非都有一個光明的前程,但在出發時,大家都有一個光盤,里面裝著畢業前我們所有的照片。
畢業后的這12年,隨著工作和生活的穩定,人生的不確定性在按部就班中被一點點消除。雖然有了數碼相機和不停更新換代的智能手機,但我很少會把鏡頭對準自己。一方面是意識到了自己丑,需要有自知之明;另一方面是意識到,周圍一切在變得有序的同時,也在變得無趣。
倒是經常一回頭,就能看見一個傻傻的自己,孤零零地杵在時間隧道里,任時光流轉。那個傻笑的人臉上,似乎還能看到夢想與激情,以及對未來的好奇和憧憬。
(摘自《時代青年·上半月悅讀》2015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