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東西

兩只小烏龜剛進我家時，只有銅錢般大小，油綠綠的身體，不停翻騰的四肢還有那比芝麻都小的眼睛，實在可愛。記得那天把他倆裝在一瓷碗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乘公交車回家，一上車立刻吸引了眾人的關注，讓我也有幾分得意。一公一母，被我分別取名為“東東”、“西西”，把他們安置在專門養寵物龜的透明籠子里，又找來好些石子供他們翻爬玩耍。初春的料峭寒意還沒有褪，但每天下班回家看著兩個小東西玩得那么開心，一整天工作的勞累也像是去了好大半，心里暖暖的。

之前沒有養過兩棲動物，因此格外小心，嚴格按照寵物店老板的叮囑，“每周一次，每次七八粒飼料”的食量喂養它們。大約過了一個月，忽然發現那只公的小烏龜不如先前那樣活潑好動了，成天龜縮著腦袋，不吃東西也不動彈。以為是遇到了一個性格內向含蓄的“小伙子”，我也沒在意，依然按部就班地給他們洗澡、喂食、曬太陽。沒多久，東東的龜殼就變軟了，生存體征越來越弱，終于在一個明媚的清晨悄悄離開。這時，我才開始明白自己上了寵物店老板的當，活活把東東給餓死了。其實，他可以選擇與同類競爭，只需每次搶食那些有限的食物，或許活下來的就是自己，可是，他放棄了這種權利，把生的希望全部給了伙伴。回想起每次喂食的時候，他都潛在水里，一聲不吭的模樣，我的心里就酸楚得很不是滋味。西西還在籠子里快活地游水，一無所知地享受著同伴用生命換來的美好時光。好多年前，家里養過公雞和母雞，每次喂食的時候，也是公的讓母的先吃飽，自己最后吃。沒想到，小小的烏龜也是這樣，真不知道會折羞世間多少大男人。

西西那個“丫頭”生性活潑，每天下班回家我都會把她放在客廳里遛遛。小東西的方向感很神奇，無論你把她放在哪里，最后都會朝大門方向爬行，小巧可愛的四肢不停地在地板上爬行，就那么哧溜哧溜地快速移動，一點沒有烏龜慢吞吞的德行。入夏之后，西西的食量猛增，一天也得吃十來粒飼料，酒足飯飽了就趴在籠里的石頭上曬太陽，睡懶覺。看著小東西慢慢長大，我也蠻有成就感，而西西似乎漸漸同我熟絡起來。每天早上拿著飼料走到她跟前，小東西就伸長脖子呆呆地望著我，一口一粒，竟吃得十分生猛；晚上照例要給她洗澡，洗手池里放滿水，西西就在自個兒的游泳池里撒歡，時而潛在水底悶著不理我，時而浮在水面，用比芝麻還小的眼睛傻乎乎地望著我。

我們的關系越來越密切，可她還是不大領會我的好意。有時把西西放在手里愛撫，她就拼命掙扎反抗，一點也不怕人，弱小的手腳力氣很大，對我又推又踢；讓她在桌上休息吧，她又老不聽話，到處翻爬，屢次從高高的桌面跌倒在地也不思悔改，依舊我行我素義無反顧，老媽在一旁笑話：“這小東西真是誰養就像誰！”

有人說養烏龜是最無厘頭的消遣，也許主人都不在了，寵物還好好活著。還有人說，烏龜是最記情的動物，若是將其放生，每年它都會回到當初放生的地方探訪你。在我的眼里，西西不再只是一只寵物，她有自己的個性和喜好，懂得表達自己理解別人，雖然托在手里，她還是那么弱小，幾乎感覺不到什么分量，但這條生命依然讓我感動并且敬畏。

今年夏天特別熱，每天下班回家，整個人就跟曬蔫的茄子似的，軟綿綿的沒力氣。那幾天我格外忙碌，竟忽略了對西西的照顧，她終于病了。小東西耷拉著腦袋，四肢偶爾的抖動也軟弱無力，她實在太小了，我甚至都沒有辦法給她喂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慢慢凋零。西西到死也沒有把頭龜縮進殼里，小芝麻眼黯淡無光地睜著，讓我看了很是心寒。老媽說得很對，有些東西，人和動物是可以共通的，西西像一面鏡子，清楚地映照了一個人的模樣。她那么努力那么堅強地活著，用以證明自己的生命存在過的痕跡，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放棄對生的渴望。小東西卻能讓人明白很多大道理，它們比我們更有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太多的生死別離情飛愛散，彌漫于我們狹小的生活里，清澈的目光被灼得灰蒙，我是不是已經足夠堅強？小心翼翼地用錦囊包裹著西西的身體，就如那天帶她回家般仔細，淺淺地埋葬在樓下的花園里。

（摘自《艾米作品集》中國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