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軍
減稅既是負作用最小的宏觀調控政策,亦是供給側改革的重要內容,理應成為首選
2015年12月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明確提出:“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適應和引領經濟發展新常態的重大創新,是適應國際金融危機發生后綜合國力競爭新形勢的主動選擇,是適應我國經濟發展新常態的必然要求。”“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已成為繼“新常態”之后體現本屆領導層執政思路的又一核心概念。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不僅把供給側改革提到空前高度,更明確了供給側改革的五大任務: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由此,2016年成為供給側改革元年。
供給側改革勢在必行
供給側改革戰略的提出,標志著中國應對2008年金融危機后遺癥進入新的階段。過去七年的實踐表明,凱恩斯主義的刺激是不對癥的藥方,不僅浪費了大量公共資金,也難以實現經濟企穩的目標,甚至可能為過剩產能和僵尸企業兜底,從而延遲經濟復蘇步伐。
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無疑號準了脈,是一劑良藥。但也必須看到供給側改革對宏觀調控的三重挑戰:(1)供給側改革的目的之一就是“市場出清”,而去產能、去杠桿以及淘汰僵尸企業,意味著會增大經濟下行壓力,甚至可能出現行業性、區域性金融風險;(2)增加股票發行,是“去杠桿”的最重要途經。但由于股市仍未真正走出2015年股災陰影,市場心態極為脆弱,聞“注冊制改革”而色變;(3)在全球憂慮中國經濟“硬著陸”的當下,供給側改革亦可能加大人民幣貶值預期,引發進一步的外匯儲備流失。
盡管有上述風險,但供給側改革勢在必行,中國經濟必須經歷“三期疊加”中的“結構調整陣痛期”,才有可能迎來健康的復蘇。
宏觀調控的政策選擇
既然供給側改革無從回避,那么如何合理運用宏觀調控政策來“對沖”供給側改革的風險,就成為必須認真思考的重大課題。
宏觀調控的政策選擇之一:寬松貨幣政策。2016年2月26日央行首次在貨幣政策定位上改口,由“穩健”微調為“穩健略偏寬松”。但從實際情況來看,中國貨幣政策已經是“超級寬松”:2015年M2增長13.3%,遠超GDP 6.9%的增速;2016年1月M2增長14%,創下2009年以來的歷史高位,貨幣供應和名義GDP增速的裂口不斷張大。1月新增人民幣貸款2.51萬億元,社會融資3.42萬億元(同比增67.08%、環比增88.42%)。由于非金融企業債務占GDP比重已從2014年的125%升至160%,中國存在類似日本的“資產負債表衰退”風險。在此種情形下,貨幣刺激難以進入實體經濟,而是會吹大資產價格泡沫。在M2/GDP已達206%的今天,繼續靠貨幣刺激是相當危險的,近期飆升的房價即為警訊。正如證監會副主席方星海所言:“中國最大的風險并不是經濟逐步的放緩,而是一旦把經濟刺激到不現實的增速,它會突然崩潰,著火墜落。”因此,繼續依靠貨幣刺激是一條危險的道路。
宏觀調控的政策選擇之二:擴張性財政政策。當前學術界已有共識:中國財政政策仍有較大空間,不僅財政赤字多年來低于GDP的3%的警戒線,政府債務占GDP比重為40%(圖1),低于60%的國際警戒線。分歧在于財政政策應當如何擴張:是繼續增加政府支出,還是大力推行減稅?盡管兩者都屬于擴張性財政政策,但含義和影響大相徑庭。
增加財政支出是典型的凱恩斯主義,其問題是:(1)受制于投資產出比率的攀升(圖2),投資刺激的邊際效應遞減,這一點中央文件已經指明;(2)政府支出重點投向基礎設施,只能對鋼鐵、水泥等少數行業產生拉動作用(而不能真正緩解實體經濟壓力),而且由于這些行業產能過剩嚴重,其拉動效應可謂杯水車薪;(3)從中國債務結構看,企業負債最為沉重(圖3),因此“去杠桿”的方向應該是:增加政府和居民負債,減少企業負債,而擴大政府投資很難起到這樣的效果。
相比之下,減稅則被認為是供給經濟學的核心內容。其效果是:(1)減稅可以降低企業和個人負擔,進而提升企業利潤和投資能力、個人消費能力,從而讓微觀經濟主體獲得更大激勵和活力(這正是中國經濟的要穴所在);(2)減稅可以彰顯改革誠意(這很關鍵),激發市場信心;(3)大手筆的減稅(例如筆者一直建議的在2020年之前暫停征收個人所得稅),可以形成樂觀的改革預期,對股市起到提振效果,從而為注冊制改革創造有利條件。
可見,大規模減稅既是最可取的宏觀調控選擇,亦是供給側改革的應有之義。
宏觀調控的選擇之三:穩定樓市。從學術意義上講,房地產政策不屬于宏觀調控而是產業政策,但就其實際效果而言,的確又具有宏觀調控的性質。根據渣打銀行的研究:2010年住房及相關行業(用于住宅建設的水泥、鋼材、玻璃以及銅等的需求)為中國GDP增速貢獻了3個百分點,2015年只有1.1個百分點。同一時期,經濟增速從10.6%放緩至6.9%,據此推算,經濟增速有一半降幅是由住房市場的萎靡造成的。因此,刺激樓市的確可以起到穩經濟的效果。但此政策存在嚴重的負作用,在“刺激樓市”的政策預期下2016年1-2月房地產投資增速回升(圖4),一線城市樓市價格飆升,房價收入比高達40倍以上,勢必壓制消費能力,與經濟再平衡(降低投資率、增加消費率)的方向相悖。此外,房地產泡沫一旦崩潰,其沖擊將遠超股災,令人不寒而栗。
宏觀調控的政策選擇之四:人民幣貶值。鑒于2008年危機后,人民幣實際有效匯率已升值29%(圖5),人民幣貶值具有刺激出口、提振經濟的效果。不過,從當前情勢看,由于國際投資者對中國經濟存在較大負面印象,貶值有可能誘發恐慌情緒,引發資本外逃甚至金融動蕩。因此,貶值需要等待合適的時間窗口(人民幣沽空壓力較小),出其不意進行貶值,輔之以有效的“貶值后預期管理”,以免形成過大的金融沖擊。顯然,這對操作技巧有很高的要求。
結束語
2016年是供給側改革之年,也是風險和不確定性進一步增加的一年,以宏觀調控對沖風險是必要的。從選項來看,減稅既是負作用最小的宏觀調控政策,亦是供給側改革的重要內容,理應成為首選。
(作者為中歐陸家嘴國際金融研究院執行副院長、《下一個十年》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