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好像剛揭開蓋的啤酒瓶兒,嘶嘶地響,不停地冒著泡沫,那一份激動,攪得人六神無主。到處是擁擠的頭顱和肩膀,冒出很嗆人的油汗氣味;到處在說著“炒股”、“炒房”、“炒地”……眼下又流行說“炒古”了,錢好像彎個腰就可以拾到;好友聚會、上司升職、商場開業、戚黨得子……“一杯一杯復一杯”,胡言沸耳,盤筷交響,怎一個“樂”字了得!
尋熱鬧易,覓安靜難。
友人長嘆一聲,別來煩我,讓我靜靜地獨坐一會兒,好嗎?
對,獨坐,或在書房,或在臥室,或在野外,或在江濱,這種最低水平的消費,人人都可以辦到,惹不起,躲得起,你奈我何!
不過,喜歡獨坐的人到底不多,這不是犯傻嗎?但自古及今,仍然有這種傻瓜,他自有他的心安理得處。
唐代的王維便是一個,“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夜深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李白也是一個,“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我歌月徘徊,我舞月零亂”。在獨處時,無睽睽之眾目,不需要正襟危坐以保持美好形象,于是又彈琴又唱歌又起舞,瘋瘋癲癲的,但確乎是一個“真我”,沒有面具的虛偽,沒有假意的周旋,因而很真實很可愛。
獨坐的另一個好處,于寧靜中凝神屏氣,也不說話兒,也不叫也不唱,當然也不喝酒,讓自己完全靜止下來。這時候你的每一根神經末梢都變得靈敏異常,你的五官呈一種“開放”的狀態,感受寧靜中所呈現的種種美妙。這些在熙熙攘攘的街市,吆五喝六的酒宴上,喝茶抽煙侃大山的麻將室里,你絕對無法領悟。
名人張復在一篇小品《獨坐》中寫道:“月是何色?水是何味?無觸之風何聲?欲燼之香何氣?獨坐息庵下,默然念之,覺心中活活欲舞而不能言者,是何耶?”他的另一篇《此坐》,寫得更加細致傳神:“一鳩呼雨,修篁靜立。茗碗時供,野芳暗度,又有兩鳥咿嚶林外,均節天成。童子倚爐觸屏,忽鼾忽止。念及虛閑,空復幽曠,無事此坐,長如小年?!?/p>
視、聽、味、嗅、觸,各種感覺都來了,你說美不美?常能獨坐的人,那一份塵囂間的浮躁,自然洗刷一盡,也就不覺得人生只有一個“忙”字。原來還有許多妙旨可以品味,原來生活還有另一面,正如陳毅所詠:“我亦異其趣,一閑對百忙?!?/p>
人要學會逃避喧鬧,親近寧靜,尋覓孤獨,這很不容易。求名覓利,希望萬目同視,成為熱鬧的中心,這樣的人很多。你跟他說這一套,鬼才信?!都t樓夢》中的賈母,要她不去湊熱鬧,行嗎?還有袁世凱,他要的是當皇帝的大熱鬧,他的兒子袁寒云勸他:“絕憐高處多風雨,莫到瓊樓最上層。”他豈能省悟!
作者簡介
聶鑫森,曾畢業于魯迅文學院和北大中文系作家班。為中國作協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出版過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詩集、散文隨筆集、文化專著五十余部。二十余個中短篇小說被譯成英、法、日、俄、越南、智利等國文字薦介到海外,出版過英文小說集《鏢頭楊三》。曾獲“莊重文文學獎”“湖南文學獎”“毛澤東文學獎”“金盾文學獎”,《小說月報》第十一、十二屆“百花獎”,第三屆“小小說金麻雀獎”,首屆《短小說》“吳承恩文藝獎”,首屆《小說選刊》“蒲松齡小小說獎”,首屆“湖南文藝獎”“小小說創作終身成就獎”及其他文學獎。2015年,新詩《酒香飄裊的漢字(四首)》獲《詩刊》舉辦的首屆“茅臺杯”全球詩歌大賽二等獎。
寫作之外,四十多年來,專心研習大寫意花鳥畫,曾在多家報紙、雜志刊發國畫作品,并多次應邀為刊物和出版社的書籍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