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迪

“我沒有什么長壽秘訣,平常就是只想一個問題,思想很簡單,就想把病人的眼睛治好,改進治療方法、手術方法,給病人帶來更好的療效,病人好了,病人高興了,我也就高興了,其他小事情不放在心上。”
張效房教授給病人看病
2016年3月14日晚,由國家衛生計生委支持、中央電視臺主辦的2015“尋找最美醫生”頒獎晚會上,河南省96歲眼科泰斗、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眼科教授張效房獲得組委會授予的“最美醫生”稱號。世界衛生組織駐華代表施賀德博士對張效房做出了充分肯定。他說,中國為全球衛生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上世紀五十年代中國科學家發現了沙眼的病因,這一發現讓全球數百萬人避免了失明。而這離不開張效房的貢獻。
在頒獎現場,張效房壓軸出場。
他大步流星、意氣風發地走上臺。
主持人問:“您身體這么硬朗,有什么長壽秘訣?”
張效房回答:“我沒有什么長壽秘訣,平常就是只想一個問題,思想很簡單,就想把病人的眼睛治好,改進治療方法、手術方法,給病人帶來更好的療效,病人好了,病人高興了,我也就高興了,其他小事情不放在心上。”
主持人接著問:“那您認為什么樣的醫生才是好醫生,標準是什么?”
張效房回答:“患者說好的醫生,才是好醫生。”
樸素的回答,獲得臺下觀眾熱烈的掌聲。
學到老,實踐到老
1939年,張效房考入國立河南大學醫學院。回首往事,這6年大學生涯既充滿了艱辛,又充滿了樂趣。那6年,由于經濟困難,他曾為學校寫講義、畫掛圖,在假期當家庭教師,也曾在小學、師范、中學及護校兼課。但這6年,也是他扎進醫學知識海洋里勤學苦練的6年。
“上學時,我很羨慕外科醫生,都說外科醫生好啊,手術刀一揮立竿見影,要多神氣有多神氣。”張效房說,“可為什么又選擇了眼科并為之奮斗終生呢,因為有兩個領路人和一段難忘的經歷。”
張效房所說的兩個人,一個叫上官悟塵,曾在日本留學期間參加了同盟會,時任河南省立醫院院長,思想進步,古道熱腸;另一個是1948年參加革命的眼科教授孫愷元。他們對張效房的嚴謹細心、勤于致學十分欣賞,特別安排張效房到眼科工作,關愛有加。
1949年,解放戰爭的炮聲隆隆傳來,空氣中開始彌漫著花的芬芳。張效房說:“那時,我就堅信,醫學事業的春天來臨了。”
與所有的年輕人一樣,張效房開始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新中國的醫學事業中。“中學期間,我每年都能拿到15塊銀元的獎學金,又靠‘勤工儉學讀完了大學。在學校期間,勤奮努力,打下了比較扎實的理論基礎,但走上臨床后才發現,還有許多東西弄不明白。”張效房說,“那時,每天總感到時間不夠用,吃在醫院,睡在醫院,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了醫院。”
建國初期,由于舊社會遺留下來的眼病非常嚴重,特別是沙眼及其并發癥,危害最大,占致盲原因首位。張效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主動向醫院領導請戰,利用星期天,下鄉為群眾義診。
“那時,每到星期天,我和幾個年輕人就騎著自行車,帶著干糧,深入到農村、學校、工廠,為群眾義務治療眼病。”張效房說,“有時候,白天農民下地了,上門找不到,我們就晚上登門,一旦發現病人,能夠現場治療的,就及時治療;不能現場治療的,就帶回醫院。”
那年寒假,張效房記憶猶新。他們到達開封縣萬隆鄉時,發現了許多需要手術的病人。在請示了醫院并經同意后,幾個年輕人一商量,把一間小學教室布置成手術室,用兩張課桌拼成手術臺。一連7天,他們免費為群眾手術。張效房回憶說:“當我們打開病人眼上的紗布,許多失明多年的患者一睜眼,重見光明,驚喜交加,竟嗚嗚地大哭起來,一個勁兒地感謝共產黨派來的醫生。”
已經60多歲的張金嵩,1968年畢業于河南醫學院,1978年成為張效房的首屆碩士研究生以后,被大家稱為張效房的“大弟子”。從1995年接任該院眼科主任至今,張金嵩對老師的印象真是感慨至深,“學到老、實踐到老,這就是張老師的一生。”
幾十年來,張效房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晚上要學習到次日凌晨一兩點鐘,早上6點多鐘就又起了床。在大家的印象里,他幾乎沒有任何愛好,除了工作就是學習。無論是等火車、等飛機,還是在火車上、在飛機上,張效房都要拿出書本來看,或者拿出文稿批改。他說:“一可以多學點知識,二可以緩解等候的無聊,真可謂一舉兩得!”
熟悉張效房的人可能注意到,每次出差,他都要隨身攜帶一個手提包,里面裝滿了書籍和文稿。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這個手提包的形狀是豎形的,不是常見的橫形的。張效房說:“這個包正好能將A4紙大小的書籍和文稿裝進去,一有空,我就能隨手把書籍和文稿抽出來,非常方便。”
“張老師不僅這樣嚴格要求自己,同時對他的學生和身邊的同事提出了期望。”張金嵩說,“我在中學時學的是俄語,考研究生時用的也是俄語,因此英語底子很薄,但因科研需要,張老師就一直鼓勵我鉆研學習。”
讀研究生時,每次張金嵩回老家,張效房都要反復叮囑:“金嵩,行李中帶英語課本沒有?等車時讀一段,坐到車上背兩段,不會的查查字典,千萬不能馬虎。”張金嵩說:“直到今天,張老師還堅持每周四來查房,解決疑難問題,要求研究生用英文匯報病歷,聽聽語法對不對,用詞準不準,該用哪個詞才恰當,并一一予以糾正。這樣的認真勁兒,讓我們深為嘆服。”
與克林頓合影
在張效房的辦公室里,放著一張他和克林頓的合影,1980年拍于美國阿肯色州小石城州長辦公室。這張照片,見證著張效房作為一個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頂尖醫生的成就。
張效房的研究方向主要是眼內異物和白內障簡化手術,此外還有沙眼、角膜移植、鉤端螺旋體病眼并發癥等。
1945年他剛上班時,開封沙眼的發病率,成年人幾乎是100%,是致盲首因。他和同事組成醫療隊,得空就到鄉下為老百姓看病。
1955年,新中國工業生產蓬勃發展,但工人眼外傷非常普遍。張效房和同事開始系統地進行眼內異物的定位和摘出的研究。他所設計的薄骨定位法、垂直位校正法、方格定位法、電子計算機定位校正法等,被眼科學界稱為“張效房法”。
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召開,鄧小平做長篇報告。會上表彰了新中國成立以來的科技成果。眼科方面的全國只有兩項—一是北京醫學院湯非凡教授和同仁醫院張曉樓教授聯合完成的沙眼病原體的研究;另一項就是我們河南的“眼內異物定位和摘出”。
“這被認為是我國眼科學對世界眼科學的兩大貢獻。”鄭大一附院黨委書記張水軍說。
1979年,年近花甲的張效房,加入中國共產黨。
1980年,張效房因為這些成就而被世界眼科基金會邀請赴美參加美國眼科學會年會。學術活動結束后,世界眼科基金會主席羅伊陪同他去參加克林頓的接見。
1982年,他帶著《三千例眼內異物摘出的體會》再赴美國,參加第24屆國際眼科學術會議。他講英文,還有四種語言同步翻譯他的報告,引起轟動。張老剛走下講臺,就有兩所大學現場邀請他去做學術報告。當地報紙還以《來自中國的經驗》為題進行報道。之后,他在8所美國大學、2所日本大學做了學術報告。
在很多人看來,張效房已經達到事業巔峰,但他向上攀登的步伐卻并未停止。
在發現白內障成為致盲首因后,已經古稀之年的張效房,經過反復試驗,引進和改進了“小切口非超聲乳化白內障摘除術”,并被“視覺第一中國行動”推廣應用,造福數百萬白內障病人。
正是因為張效房等一大批醫學人士這種近乎癡狂跟學問較真的勁頭,才有了河南眼科醫學的發展。
“河南的眼科水平在全國來看,還是比較靠前的,眼科界都知道河南省眼科發展比較均衡,省、市、縣三級都有不少的眼科醫院或眼科研究所。”重慶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副院長楊培增教授說。
“不工作,會要了我的命”
說起老先生,有很多人都曾問到同一個問題:“如此高齡為何仍要投身工作?”張效房的回答總是面帶微笑但斬釘截鐵:“不讓我工作,豈不是要了我的命!”每周一、三、五上午,在鄭大一附院門診樓18層《中華眼外傷職業眼病》雜志編輯部一間不足10平方米的辦公室里,一臺電腦、一個辦公桌,一個裝滿書的大書架和堆滿在地上的文稿,那就是張效房沉浸的世界。對于雜志擬用的稿件,他會在每一頁用綠筆、紅筆、鉛筆密密麻麻地標注出問題,以中英文兩種語言做出批注,對稿件中需要核實的信息,他會主動聯系作者。
2000年1月,張效房前列腺增生不得不接受手術治療。術后第一天,他就讓護士把病床搖起來,開始批改文稿。護士不答應,他就商量著說:“姑娘,手術后痛得很厲害。但只要我拿起文稿,注意力集中,就忘記疼痛了。”這位年輕護士扭過頭,眼淚卟嗒卟嗒就往下掉。
“投身事業、關愛病人、關愛學生就是老師最大的精神寄托,他已經將事業融入了自己的生命中。”呂勇說,除了改論文、坐診查房,直到今天,張效房還堅持給本科生和留學生授課。“只要一進實驗室,一到病人床前,一到學生中間,他就沉醉其中,物我兩忘。”
2015年11月18日,張效房95歲華誕。此前,他的學生、部分同行,省市及醫院有關領導通過各種方式進行問候,并打算為老先生慶祝一番,可結果,都被老先生一一婉拒。他說:“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醫生,普普通通的大學教師,干自己應該干的事,干自己能夠干的事,干自己沒有干完的事。”
96歲高齡的張效房,他的一生都在與時間賽跑,這是他窮盡一生的追求。他常說:“人生嘛,最后都有歸宿。不過早一點晚一點就是了。一個人活在世上,就應該有所貢獻,盡自己的能力做出最大的貢獻。我覺得這是對社會的責任。我沒有老想著我多大年齡怎么樣怎么樣,我只是想著盡量地活下去,盡量地學習,盡我所能去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