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中國喜劇電影發展現狀、問題與對策

儲雙月

當前中國喜劇電影發展現狀、問題與對策

儲雙月

中國喜劇電影近年來糅合多種類型元素逐漸邁上了多元化、專業化發展道路，在國內市場表現最為穩健，對吸引觀眾影院觀影、繁榮本國電影市場、提高國產電影份額都功不可沒。類型雜糅使其喜劇形態總是處于變異之中，向綜合化推進。它訴諸生活現象的觀察，一針見血而又留有余地，與中國現實語境產生了良性對話關系。成功的喜劇電影完全可以憑借幽默藝術所呈現出來的智慧和理性來彰顯自己國家的社會進步和民族的成熟，輸出自己的文化軟實力。

情緒反應 喜劇明星 時代興奮點 價值理性 心理場域

好萊塢各大電影公司向來都把精致、明亮、富足而又生機勃勃、富有油畫般質感的特效影片、動畫影片，以及由驚心動魄的情節、層次豐富的動作鏡頭組成的重磅炸彈式影片作為重頭戲向全球擴張。這樣通俗化的電影產品源源不斷且具有普遍吸引力，促使許多國家紛紛把保護和發展自己的民族電影工業提到文化強國的戰略日程。在日趨開放的市場競爭過程中，中國電影市場的快速崛起也形塑著國內觀眾的價值觀、審美傾向和趣味，推動中國電影的內容生產面對國際市場進行調適，以便在本土市場形成與進口影片競爭的實力。因此，選擇怎樣的觀眾進行對話、交流以及與其如何對話、交流決定著國產電影的生產模式和審美表現力。

當凌空蹈虛、華麗高冷的古裝/武俠大片“透支”了國內觀眾的信任和審美熱情，陷入高投資低回報的困境，喜劇電影主打親民、輕松、愉悅牌脫穎而出，積聚人氣，以小搏大，風生水起?！动偪竦氖^》（2006）《人在囧途》（2010）《失戀33天》

（2011）等一部部先后成為票房“黑馬”，《人再囧途之泰囧》（2012）因中國電影產業化改革以來投入產出比最高，刷新國產影片票房紀錄成為現象級電影，喜劇電影的低風險、可添加性、高受眾接受度等優勢被廣泛認可。2012年有3部喜劇影片進入國內年度票房總排行前10名；2013年有4部喜劇影片進入前10名；2014年有2部喜劇影片進入前10名；2015年有6部喜劇影片進入前10名。喜劇電影近年來糅合多種類型元素逐漸邁上了多元化、專業化發展的道路，在國內市場表現最為穩健，對吸引觀眾影院觀影、繁榮本國電影市場、提高國產電影份額都功不可沒。

一、當下中國喜劇電影的話語實踐、審美新變和多元化取向

喜劇電影是指通過巧妙構思、演員表演給人帶來笑聲獲取心靈自由、精神嬉戲、情緒釋放的故事片?！皩τ谙矂∑瑏碚f，最重要的就是‘喜’本身也就是要引人發笑?！雹偎V諸生活現象的觀察，在提供觀眾所期待的喜劇快感的同時，將人們未曾意識到、疏忽或深惡痛疾的潛在思想鮮明生動地外化出來，作為對現實的介入和表達。“喜劇是一個手法、結構等元素形態極豐富多樣而很難列出其規范的電影類型?！雹谄渌娪邦愋涂梢宰屓朔浅Ｖ庇^地從外部形式上發現較固定的元素及其搭配，而喜劇電影則找不到情節規則和能夠永遠引人發笑的經典法則。兩種或兩種以上類型的融合成為當下喜劇電影的發展趨勢，諸如愛情喜劇、動作喜劇、魔幻喜劇、偵探喜劇、青春喜劇都是在喜劇電影主類型下衍生出來的亞類型。因為雜糅的類型元素有差異、無固定，再加上明星的表演風格各異，使得喜劇形態總是處于變異之中，向綜合化拓展。盡管如此，喜劇電影還是有統一的擇取標準，就是以觀賞效果達成為笑作為先決條件，將笑作為主要手段來實現創作目的。以此觀之，公路喜劇、神經喜劇和馮小剛的頑主式喜劇等還是屬于主類型的喜劇電影。

《人在囧途》《泰囧》《心花路放》（2014）《港囧》（2015）等公路喜劇主要通過對偶修辭格，即巧妙設置兩位性格截然相反的男主角產生喜劇效果。一個是身心俱疲的失意者，一個是快樂的跟蹤者，一嚴肅一滑稽形成對立相映成趣。兩人持有大相徑庭或互不理解的目標、愿望和需求，所以兩人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壕溝，行為表現迥異且言語上沖突不斷。一個對另一個的尾隨越反感、越抗拒，就越能呈現出兩人內在激烈的價值觀沖突。一個側重調動觀眾的參與感，另一個主要滿足觀眾的偷窺欲望，從而促使上述囧途系列喜劇獲得商業成功。四部影片再現了中產階層窘迫、難堪、局促、失落的境遇，他們在與草根結伴而行或獵艷的旅途中獲得心靈治愈。出于身份地位的焦慮，他們渴望同時在家庭、兩性和社會三種范疇內尋找愛的定義，改善生存現狀?；貧w家庭和人的本真狀態，放下過度期望，是這類影片倡導的價值取向，因為可以增進社會形成共同價值產生凝聚力。上述影片審美風格上喜感濃郁、滑稽可樂、活潑生動，富有情感撩撥色彩。

神經喜劇中往往都有行為怪異且略帶神經質的人，含有胡鬧喜劇的成分，滑稽客體形式外在且夸大，但又與純粹的鬧劇有所區別。《廚子?戲子?痞子》（2013）中的廚子、戲子和痞子為了套出瘟疫“虎烈拉”的疫苗配方，在兩個日本人面前裝瘋賣傻；《分手大師》（2015）中的專業分手大師被純真的葉小青感動反把雇主成功學大師擊潰；《惡棍天使》（2016）中的專業討債人為了“地下城”的民工使出渾身解數找空殼公司老總要回工錢。三部神經喜劇略帶牽強地描述了主角在敘事結構上的動態轉化過程，側重表演中的肢體語言和噱頭的視覺表達。鄧超在《分手大師》和《惡棍天使》中肢體語言極為豐富，歌舞表演有一種即興發揮的藝術效果，善于制造表面上很不嚴肅的訕笑打諢場面。他的表演具有漫畫化的肆意夸張，較多建立在簡單甚至有些顯得低俗的噱頭之上。噱頭如果僅限于制造滑稽，或者只是游離于情節之外的奇觀展示，不能更多地與社會生活、環境相結合，成為一個精簡而又具有爆發力的情節，就不能達到反映主題、刻畫人物性格的目的。喜劇效果需要有意識地逐步積累和不斷遞增，但一定要確保噱頭真實?！都屣瀭b》（2015）《老男孩之猛龍過江》（2014）《夏洛特煩惱》（2015）更多展示了草根階層一無所有和一無是處的焦慮，他們急切地向中產階層攀升，渴求身份，獲得高位。他們不惜抓住救命稻草尋找各種機遇竭力發揮自己的才能，成為卓越者，到頭來卻發現只是白日夢而已。他們的瘋癲、偏執、莫名激動，以及對自身所處社會等級過于平庸的不甘心，都帶有伴隨失敗而來的恥辱感。不過，他們仍然互相鼓舞地笑對一切。勵志題材的神經喜劇兼具鬧劇、悲喜劇的審美風格。

馮小剛的喜劇電影憑借宣泄當下中國市民階層的欲望、滿含世俗情懷地提供公共夢幻，集聚了強大的親和力和龐大的觀眾緣，在內地賀歲片市場獨占鰲頭。他慣常使用反向思維來構建劇情，或利用人物的極端反向行為展示“某類人”的行為模式，暴露他們的內心糾葛。經由銀幕夢幻，觀眾尚未解決的潛意識問題貼上繃帶形成自我防衛機制，而原欲能量和焦慮又得到了喜劇性疏解、緩和。影片選取民間化的敘事立場和敘事態度，調侃那些曾經捆綁中國人的價值觀、道德情感和生活理想的政治文化，作輕松詼諧的歷史告別，突出表現為主題上的反崇高性和對政治禁忌的語言放縱嬉戲。這種現代市民利益的話語體系將當下全社會普遍關注的熱點問題編入劇情，對暴發戶、精英階層和特權者的精神病態、市民社會的人性弱點以及都市男女婚戀現代病統統進行了調侃和譏諷。經濟收入或社會地位高高在上者的優越感、尊嚴感往往會因身份錯置被擊碎，而普通人的日常問題和欲望與此同時獲得烏托邦式解決，體會到參與游戲之后那種狂歡式喜悅。

《私人訂制》（2013）繼續對頑主式喜劇予以表意體認和話語演繹，驅使觀眾在逾越社會階層的鴻溝與界限之中達至滿足和快樂的心理狀態?！斗钦\勿擾1》（2008）《非誠勿擾2》（2010）別有意趣地探討都市男女婚戀癥候的同時，將當代中產階層的生活方式、價值取向、消費模式作為一種品味和欲望導向來影響觀眾，使其暫時掙脫現實生活的緊張壓抑，獲得心靈情感的輕松釋放。不同以往的是，三部喜劇影片并未集中全力渲染喜劇性氛圍、預設喜劇性審美期待的插科打諢，而是有意在審美風格上調向沉重，實現喜劇與正劇或喜劇與悲劇的疊加。顯而易見，這是導演為了追求富有深意的笑或反映笑中帶淚的悲喜人生使然。然而，觀眾對此種稍顯生硬的風格銜接還是有些無所適從。

不如馮小剛的愛情喜劇那樣力攬社會人生百相，透過角色周邊所發生的形形色色的滑稽事件逗趣，由《非常完美》（2009）開啟的一系列愛情喜?。ㄓ址Q小妞電影）更易保證觀眾對這種女性視角下都市戀情的清晰體驗。它們以輕快戲謔的方式探討現代都市女性如何面對愛的挑戰，引領觀眾在占有角色本身復雜的心理背景之后連連發出笑聲?！妒?3天》（2011）《我的早更女友》（2014）《撒嬌女人最好命》（2014）《前任攻略2》（2015）等均是由女主角失戀刺激角色發展最終解決親密關系危機的路數。《杜拉拉升職記》（2010）《愛出色》（2010）《北京遇上西雅圖》（2013）《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2016）等注重將女性在職場打拼與她們尋找愛情的經歷并置在一起討論，認為愛情的自信和尊嚴源自經濟獨立、人格獨立。浪漫愛情喜劇一般都會起用富有魅力、人氣很旺的俊男靚女主演，常會利用喜劇對偶（性格相反的兩性配對、歡喜冤家）等具有透明藝術效果的修辭制造笑料，給觀眾帶來歡笑和愉悅感受，結局歡樂。由男女主角之間嘲弄、打情罵俏、挑逗構成輕松愉快的愛的游戲場面也是一大看點。喜劇元素給愛情片帶來最大的改變是，讓其不再局限于浪漫化、唯美化、時尚化的情調美、畫面美，不食人間煙火地脫離實際生活，而是讓精華凝聚在富有時代氣息的人物性格塑造和諧趣對白上?？梢酝ㄟ^強大的自嘲精神顯示女主角為愛、事業拼搏的力量、智慧和勇氣，以及掌握自己命運，做自己主人的樂觀與自信；也可以溫和諷刺當下中國社會熱點問題和社會現象，一針見血而又留有余地，與中國現實語境產生良性對話關系。同是為了滿足國內觀眾對異域的獵奇和想象，《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的受歡迎程度遠遠勝過《我最好朋友的婚禮》（2016），原因就出于此。

喜劇元素與魔幻、動作、偵探類影片糅合的亞類型喜劇電影，諸如《讓子彈飛》（2010）《西游?降魔篇》（2013）《澳門風云1》（2014）《澳門風云2》（2015）《唐人街探案》（2015）《絕地逃亡》（2016）的市場成績都很好。喜劇元素的融入，作為有效的潤滑劑，可以用來降低和軟化影片的驚悚、血腥和暴虐程度。不過，多種類型元素并置使得影片仍然存在相互矛盾和協商之處，會帶來某種意義上的罅隙和斷裂。不同于其他類喜劇電影，魔幻喜劇、動作喜劇、偵探喜劇由始至終展示出善惡、正邪的涇渭分明，以及兩種對抗力量在戲份上的比例失調。正義、善良的一方因是主角順其自然地形成壓倒性優勢，即使吃盡苦頭、歷盡艱難也能穩操勝券地扭轉乾坤，這使得人們在工作或日常生活中的抑郁、緊張、窘迫情緒得到宣泄和解脫，變得輕松和舒暢。所以說，喜劇元素的植入，給觀眾提供了預知，讓其在娛樂中產生掌控與得心應手的快感。倫理道德最終戰勝社會邪惡或丑陋，審美傾向上高尚與詼諧兼具。

二、當下中國喜劇電影發展的瓶頸

第一，中國的公路喜劇、愛情喜劇等很多是從好萊塢引進，移植人物結構關系、敘事模型然后進行本土化改造，有些甚至將片名直接搬用。不過，外來的故事只能作為框架，必須要用富有民族特色、生命質感的內容予以填充。喜劇電影是建立在生活真實和客觀觀察的基礎之上的，人物形象一定要立住，時下社會弊端也要涉及，這樣才能使故事整體不單薄。今年的《我最好朋友的婚禮》是從美國1997年上映的同名經典愛情喜劇影片翻拍的，茱莉婭?羅伯茨飾演的愛情失敗者是一位烹飪欄目評論員，而舒淇扮演的愛情失敗者是名時尚雜志主編。后者失敗的根源在于導演將主要精力放在米蘭、倫敦街頭取景以及演員服飾上，未能將他們的職場拼搏、生存掙扎與戀愛融合在一起進行立體化地塑造，而且缺乏當前熱點話題，顯得空洞乏味、陳舊老套。男主角與其未婚妻的家庭出生是兩個社會階層，也可以通過價值觀差異增添戲劇沖突。至為關鍵的是羅伯茨飾演的愛情失敗者令人感到雖敗猶榮、信心不減，而舒淇扮演的愛情失敗者卻讓人感覺有很深的挫敗感，歡愉感不強。這是由于角色本身缺乏心理復雜度和深度導致的。因此，完全可以不遵照原作，根據實際情況在結尾處進行局面性扭轉，讓人物成功逆襲，喜劇效果會更強。翻拍國外經典，需要在理解情節、角色發展、演員表演，以及故事講述藝術等背后的當下觀眾潛意識需求進行調整，創作出真實可信的故事情節。

第二，不同于其他電影類型，喜劇電影特別倚重演員表演，他們的影響力甚至比編劇、導演或制片人更大，“他們的表演能力和銀幕形象強有力到體現并界定他們所演影片的精華本身”③，甚至決定著影片的商業和文化價值。隨著當下觀眾群體的分層化和審美趣味的多元化，不同階層不同背景的喜劇人物需要特定的喜劇明星去承擔。“明星的人格在文本（明星形象、人物、表演）建構中同該文本吻合時，她/他只是一個合作者，甚至只是一個工具，這一事實應該提醒我們不要忽略作為個人的明星同作為文本的明星之間的關聯性，不要假設前者就是后者的作者?！雹苊餍堑耐獗怼⒙曇?、氣質及其帶來的快感、歡悅具有民族、文化和歷史的特定性，能讓觀眾獲得力量和激情。明星在文本中表演究竟有多大權力行使她/他的形象，要視劇本是否是量身定做而定，或者與喜劇人物是否具有高契合度而定。那些能夠為展現她/他本人天賦的表演方式，就是富有成效的合作關系，產生各般動情效果。喜劇明星是有具體類型劃分的，往往只扮演定型的角色。王寶強的面孔帶上了他的成長環境和出身背景，適合主演出身于底層社會或草根社會的童真男人。葛優作為馮小剛喜劇電影雷打不動的男一號，隨同電影反映對象的變遷由市民階層上升為中產階層的喜劇演員，仍然保持機智圓滑而又風趣可愛的銀幕人格。讓觀眾開懷大笑的難度要比泣不成聲高很多，而要讓觀眾不斷發出會心的微笑，就需要演員遵守自我克制的原則，只有微笑可以持久保持。有時夸張過火的表演往往會直接抑制觀眾的笑聲，如黃渤、張涵予、劉燁在《廚子?戲子?痞子》中的表演就缺乏藝術感染力。限制中國喜劇電影走向海外市場的一大癥結就是缺乏一批具有國際影響力的喜劇明星。風格就是不斷重復，喜劇明星需要專業團隊予以持續性包裝和打造。

第三，對于渴望走向國際，破除語言隔閡，追求高質量、高水平的喜劇電影來說，還需要善于設計情緒堤壩為后面情節的突轉造勢，精心構筑角色與角色之間、角色與環境之間相互造就的喜劇情境，提高“笑”的格調和意趣，突破在海外市場“喜劇不喜”的發展瓶頸。中國喜劇電影的諧趣幽默較多依賴人物對白，成為中國相聲般“可以聽”的藝術形式。幾個人物角色在封閉的空間場景中類似情景喜劇以調侃自嘲、挖苦譏諷制造滑稽，但惡搞胡鬧、過火游戲只會帶來令人尷尬的低俗格調。另外，以同一主題或一條敘事線索將幾個劇情段落連綴起來的小品式喜劇，也會造成喜劇情境連續性的斷裂。馮小剛的《甲方乙方》《私人訂制》走小品式喜劇路數曾經創作了不少令人捧腹大笑的故事。但是，這種喜劇藝術形式因為缺乏精良的內容支撐已失去優勢和活力，不能適應當下觀眾越來越高和多元化的審美趣味。

喜劇與悲劇、正劇還是有著明顯的區分。“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模仿”⑤“悲劇要求表現劇中人所遭遇的巨大的危難，喜劇則滿足于對主要人物的驚慌和煩惱的模擬。”⑥“因此我們看到，行為在正劇是最基本的東西，而在喜劇中只是附帶的東西。在喜劇中，我們感到完全可以選擇不同的情景來表現同一個人物；盡管情景不同，但他還是同一個人。而在正劇中，我們就沒有這種印象；在那里，人物情景融為一體，更準確地說，事件成為人物不可分割的部分。”⑦總而言之，悲劇、正劇都關注人物的行動，塑造個性；而喜劇則側重于描摹驚慌、煩惱、窘迫、緊張、尷尬等藝術或審美姿態，營造意趣。中國喜劇電影過多注重在言語和行為動作上制造滑稽感，對喜劇情境營造的忽略會影響到其海外市場能見度。戲劇性敘事應與喜劇性因素相輔相成，構筑喜劇情境，促使電影中每一個笑料、噱頭與主題、敘事相匹配，發人深省，就能為影片本身帶來一種通體澄明的歡悅感，或曰哲學與幽默并舉。

第四，從今年暑期檔眾多喜劇電影的市場反饋來看，中國喜劇電影創作走進了一個找不到時代興奮點切入敘事和缺乏新意的瓶頸期，同質化現象嚴重。“今年暑期檔幾部國產喜劇片的表現，給‘喜劇片就是票房保證’的火熱論調潑了一盆冷水。文章執導的愛情喜劇《陸垚知馬俐》上映11天，票房不足2億元；潘安子執導的動作喜劇《快手槍手快槍手》，票房僅5000萬元出頭；犯罪喜劇《發條城市》的票房更慘，止步于1200萬元。短短一年，喜劇片市場風云突變”⑧。愛情喜劇《我最好朋友的婚禮》和《女漢子之真愛公式》在今年暑期檔的市場反響也很平淡。早在去年年底，小成本喜劇片依靠簡單復制就能盈利已經不靈光了。沈騰和馬麗主演的《一念天堂》并沒有乘上他倆主演的《夏洛特煩惱》的東風，遭遇票房和口碑的雙雙陷落。它們不被關注和歡迎的原因在于主創觀念上把喜劇電影創作簡單地等同于找笑點、制造噱頭，淪為“撓人胳肢窩”式的低級趣味。影片笑料老套濫俗，缺乏邏輯，沒有找到情感的支點，所描寫的生活現象也僅限于皮相之談。人物角色粗俗、荒唐、愚蠢的行為只能給觀眾帶來生理層面的反應，缺乏理性、道德判斷的搞怪搞笑場面只會令觀眾厭煩，深感無聊、無趣。

好萊塢喜劇一直是好萊塢的熱門產品，也是新電影人愿意小試身手的首選類型，但今年喜劇電影的票房持續走向低迷。今年上映的中低成本喜劇電影《網聘女伴》《鄰居大戰2》《叛逆母親》，不能如法炮制公路喜劇《宿醉》系列、愛情喜劇《伴娘》（2011）和《生活殘骸》（2015）動作喜劇《女間諜》（2015）的商業成功，在市場遇到“小兵立大功”的好運。好萊塢電影公司高管對此評價道：“你的電影必須非常引人注意，成為時代精神文化的一部分”“《伴娘》是有關快樂的事情，這部影片實際上有令人振奮的吸引力，即使《宿醉》也如此。做一部喜劇影片最難的事情就是能夠切合時代需求的點，不能只是把一些低俗的笑話堆砌到一起。”⑨創作者如果不能抓住時代精神，尋找時代興奮點推介出新意，不能夠注入新鮮血液，就會因為平庸空洞、老調重彈而被觀眾冷落。無論是中國還是好萊塢喜劇電影創作，概莫能外。

三、社會語境、心理場域與中國喜劇電影提升國際競爭力的路徑選擇

民族幽默彰顯著國家的強大、寬容和風度，很大程度上折射出一個民族的文化特質。成功的喜劇電影可以是一座橋梁，讓國外觀眾在無惡意的笑聲中認識本民族的性格缺陷和人性弱點，抑或歡愉地鏡現自己民族的生活和精神狀態。所以說，喜劇電影完全可以憑借幽默藝術所呈現出來的智慧和理性來彰顯自己國家的社會進步和民族的成熟，輸出自己的文化軟實力。

首先，基于深沉持久的文化自信創造喜劇性格，將藝術形象注入生命力和真實情感。喜劇電影與驚悚電影、恐怖電影一樣，主要任務就是激發觀眾的情緒反應，這是它不同于其他類型片之處。觀眾笑聲是檢驗一部影片是否具有喜劇意識或喜劇性因素的唯一標準，任何其他效果都從屬于這一點。當然，觀眾發笑是一種行之有效的情緒疏導，具有建設性意義。尤其是嘲笑和歡笑極具有感染他人的力量，與喜劇范疇有著較為密切而穩定的聯系。嘲笑和歡笑將大眾聯結在一起，意味著參與一種共同的文化，奠定了集體觀念，具有群體感，彰顯著電影所具有的喜劇意識或喜劇性因素發揮功效的范圍。俗話常說，誰能愉悅大眾，誰就能贏得世界?！端饺擞喼啤分械乃緳C原先對官員腐敗深惡痛疾，一旦進入官員角色也無法抗拒財和色，這個故事段落對當下社會腐敗現象存在的心理根源進行了揭露，嘲笑了人性弱點。歡笑是生命力得到延伸和自由理想得到實現的勝利。雖然沒有嘲笑那樣犀利，相對溫和，但這種集體的愉快的笑聲，也有其不容小覷的社會意義。《我的早更女友》《撒嬌女人最好命》等輕喜劇電影給觀眾帶來歡快的笑，是因為影片激發了人們樂觀向上的狀態，是一種正面情緒，提高了生命情感的質量。嘲笑和歡笑的產生，都是建立在喜劇主體擁有超強自信心和穩定、良好心態的前提下，對人物角色充滿好感和善意，主題明快、活潑，如此方能向觀眾有效地傳遞內心的溫情。喜劇電影創作在情感上一定要堅持真實性原則，否則，就不能在瞬間讓觀眾產生一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驚喜感。只有把握好夸張變形與真情實感之間的分寸，才能讓觀眾順從人的自然本質和天性致笑。

其次，接地氣是喜劇電影的主流氣質，其核心就是要著眼于研究現實，抓住時代興奮點。當下中國喜劇電影創作急需要走出盲目搞怪搞笑的誤區，立足于現實，以幽默玩笑的方式暴露和鞭撻那些已然喪失繼續存在的必然性的人和事物，歌頌和鼓勵那些合乎必然性存在的東西。只有在觀察現實的基礎上甄別出事物發展中的非現實性和現實性，揭示人類社會發展的復雜性、曲折性和不平衡性，才能使得觀眾發出的笑聲具有滲透力和穿透力，從而達到介入現實的目的。馮小剛喜劇電影慣常使用雙關語俏皮話，嘲諷那些失去歷史合理性的僵化了的東西。中國喜劇電影創作者還需要具備一個俯瞰的視角和拉開距離的視野，以陌生化的方式幫助現實社會中的人們發現、識別喪失了繼續存在的必然性而又現時存在的思維方式、話語表達。這是一種價值理性的鑒定。只有建構出新的理性主義框架，找到自己的合理地位，才能獲得征服價值理性之后的超脫和輕松愉悅。

現實性、公民性、轟動一時是衡量是否是優秀喜劇電影的重要指征。喜劇電影的現實性，一方面是創作者會把自己對當下社會熱點問題和社會現象的認識和看法融入劇情發展之中，另一方面是因為喜劇電影經常會對埋藏在精神序列里的社會人生欠缺或社會政治生活缺陷外化出來進行生動揭示，觀眾發出了笑聲也就意味著缺陷公之于眾。喜劇電影可以以幽默調侃的方式對權勢階層、富人社會以及社會生活中的種種虛偽做作、招搖撞騙行為和無法言說的缺陷給予嘲弄諷刺，達到矯正、懲戒的目的。因為暴露了人們的邪惡、貪欲和荒唐的東西，喜劇電影就成為有效的攻擊武器，變得高尚有益。借助娛樂，嘲弄了人類的惡習和人們的缺陷、人性弱點，人們就此得以改正。所以，喜劇電影產生的反應——笑聲具有公民性。喜劇電影通過幽默開辟出了一個公共空間，對政治的、社會的、道德的各種問題進行討論和爭辯。在《玩笑及其與無意識的關系》（1905）中，弗洛伊德寫道：“一個玩笑能夠使我們披露我們敵人的一些荒唐的東西，而用直接的或公開的方式來披露它們則會困難重重、難以實現?！备ヂ逡恋吕^續論述道：“如果用非玩笑的方式提出批判，有些人就會拒絕接受；但轉而通過玩笑的方式，則可以得到他們的理解和承認?！鞭Z動一時自然是因為喜劇電影對某一社會問題的揭示引起了普遍性的共鳴。中國的現代化很大程度上會引起社會上各種社會勢力的集聚化和多樣化、分層化。在當下社會語境下，對上層社會的假惡丑現象進行暴露，可以安撫底層社會人士的情緒，以此擴大喜劇電影的覆蓋面。

次之，喜劇電影創作不能止步于追求商業價值，還應關注人們深層次的精神生活和心理健康，促使觀眾產生心靈的詼諧，讓生命情感升華。與此同時，還要讓笑意味深長，帶有一定的潛在意義，產生含有審美價值的喜悅、驚喜之類的情感，賦予觀眾智慧啟迪和社會道德勸誡。

第一，喜劇電影可以提供社會理性與倫理和諧的價值理性，治療身份的焦慮。自我認同危機與生存困境是當下社會普遍面對的問題，愛情喜劇、公路喜劇等會慣常探討。這有助于我們認清自己的身份焦慮，把它維持在一個緩和而適中的程度上。譬如，《失戀33天》《前任攻略2》等等都是講述最初的愛情挫敗讓女主角的心靈墜入黑暗的洞穴中，脆弱、憤怒、焦慮、困惑，在朋友和智者的幫助和指引之下建起愛的親密關系，也就意味著找到了自我。這類影片經常性描述充滿情感困惑的年輕人，一旦對自己的性別角色、自我形象的認同發生錯亂，他們就會激發自己去了解自己，找尋有意義的自我意識?！稘L蛋吧！腫瘤君》（2015）中的女主角意識到即將來臨的死亡，樂觀面對生活中的每一天且充滿愛情幻想。這部影片較為圓滿地處理了相對絕望的認同危機。面對海外市場，中國喜劇電影需要密切關注自我認同危機與生存困境這一具有人類普遍存在的問題，通過增加敘事張力、懸疑、戲劇性沖突的方式來別有意趣地呈現。

第二，喜劇電影可以通過劇情設計、語言對白所帶來的滑稽可笑戲謔文明社會的規則，緩解個體生命欲望與四周阻撓性壓力抵牾沖突時的緊張、窘迫?，F實社會中總是由許多權威或規則對底層人士帶來許多不公平不公正，當自我的內心活動與外在的社會生活發生沖撞時就會產生“規范沖突”。喜劇電影中的幽默往往會從嚴酷的現實環境中掙脫出來，遵循快樂原則，具有釋放性，張揚自我的勝利。中國喜劇電影創作至為關鍵的是要把深度的無意識想象和被壓抑的欲望投射到銀幕中的人物身上，讓其外化出來得到喜劇性疏解、緩和，達到饒有趣味且引人入勝。

第三，喜劇電影可以巧妙地為觀眾提供優越感、尊嚴感，彌補他們在某些領域的自卑感情結，給予心理補償。那些反映草根社會的生存狀況和夢想追求的《煎餅俠》《夏洛特煩惱》《老男孩之猛龍過江》在逗引觀眾發笑的同時，滿足了他們因身份地位而怡然自得的優越感、尊嚴感。當然，這種優越感是在與銀幕中草根人士的傻態、慘狀進行對比時自然而然產生的。英國愛情喜劇《BJ單身日記》系列之所以能夠獲得全球性的商業成功，除了三位主演的精湛演繹之外，更重要是因為平凡肥胖的女主角坦然大方地接受真實而不完美的自己且敢于尋找真愛。這讓觀眾在影片中看到了自己的鏡像。因此，關鍵是要得到同情和認可，否則就無法調動觀眾與人物角色一起直面真相并攻克跨越那個唯一的精神主觀障礙，最終改善生活扭轉命運，走向喜劇結局。

最后，打造喜劇明星，開發經典IP的可生性，倚重專業團隊長期摸索和實踐以形成品牌。英國、美國許多喜劇電影都建立了系列性品牌，比如深受全球觀眾歡迎的《BJ單身日記》已有4部，《我盛大的希臘婚禮》也有2部，這些影片都基本起用原班人馬飾演。將喜劇元素融入動作、魔幻等高概念電影打造動作喜劇、魔幻喜劇已經成為提升國際競爭力的重要內容生產策略。動作喜劇《捉鬼敢死隊》系列在北美暑期檔的市場表現不俗，北美上映三周后獲得1億600萬美元票房；《烏龍特工》（2016）是美國迄今為止最賣座的喜劇動作片，自今年6月份上映已獲得北美總票房1億2530萬美元和2億260萬美元的全球票房。⑩起用國際明星德韋恩?約翰遜和凱文?哈特是影片賣座的重要原因。今年暑期檔上映的由成龍主演的動作喜劇《絕地逃亡》獲得8.87億元票房，在眾多中小成本國產喜劇電影普遍不景氣的情況下獨領風騷。憑借動作喜劇電影發展成為國際明星的成龍，在影片中與美國賭博高手組成歡喜冤家式搭檔，相得益彰地演活了兩人在異國他鄉逃亡之旅中的兇險磨難、奇情異趣。動作喜劇、魔幻喜劇等高概念電影也要面臨如何克服觀眾的審美疲勞問題，做到新穎的形式組合、喜劇情境營造與普適性價值觀的內外兼修，合力攻堅海外市場。

喜劇電影是對現實世界和人自身有限性的一種超越，追求個人心靈的自由本質。中國喜劇電影較多表現為愛情題材、青春題材的輕喜劇，具有諷刺批判精神的喜劇電影較為少見。英國評論家馬修?阿諾德將藝術定義為：藝術是為生活提供批判的學科。相對而言，諷刺喜劇秉承破舊立新的否定精神，具有較高的社會價值和文化價值，以及時空穿透力。中國喜劇電影需要借助對幽默滑稽、戲謔自嘲的靈活運用，反映出深刻的文化感悟和強大的文化自信，提供十分有效的利器，使國外觀眾能夠理解我們的性格、思維和情感在文化上的形成方式。

【注釋】

①饒曙光.中國喜劇電影史[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5：7.

②郝建.影視類型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373.

③[英]理查?德戴爾.明星[M]，嚴敏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239.

④[英]理查?德戴爾.明星[M]，嚴敏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241.

⑤[希臘]亞里士多德.詩學[M]，羅念生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6：12.

⑥[法]高乃依.論戲劇的功用及其組成部分[A]，孫偉譯.伍蠡甫.西方文論選(上)[C].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79：255.

⑦[法]柏格森.性格中的滑稽[A].笑與滑稽[C]，樂愛國譯，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101-102.

⑧徐顥哲.喜劇片市場風云突變 簡單復制就能賺錢？！[N].北京：北京日報，2016.7.26.

⑨如今.看好萊塢喜劇片如何突破瓶頸[N].中國電影報，2016.8.16.

⑩數據來自如今.看好萊塢喜劇片如何突破瓶頸[N].中國電影報，2016.8.16.

儲雙月，中國傳媒大學電影學博士，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藝術研究所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