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泥古

沈小翠

摘 要：書家講求學古人，有法度有精深的技巧，更要知其然而知所以然，又倡導學者用法抒意，切勿拘泥于前人，敢于創作。善學者師古不泥，不善學者便泥古不化，書評者褒前貶后也不無道理。師古，即讓學者以古人書為范，得法帖之形與法帖之神，從中汲取營養打好基本功。然而，現今學書者急于求成之態蔚然成風，師古者幾人，泥古者更是寥寥，泥古作為一種沉浸在古人法度中的學書方法可以說是不無益處的。

關鍵詞：泥古；師古不泥；泥古不化

何為泥古？泥古則是拘泥于古人的成規和說法，不知通變。書法評論中大多數用這詞時都帶有貶義，多見推崇師古不泥而批評泥古不化，但值得注意的是，師古是書者學書最為重要的重要途徑，若是不以古人書為范，那書寫便是一種稱不上書法的純粹筆跡，也失去了書法的審美價值，因此在某種意義上說，泥古并不是一樁壞事兒。

泥古多以師古為始，師古之后便以師古不泥或師古不化為終。

泥古，首先是對傳統的繼承，不臨古則與古人不親。古人作書，皆有師法，而今人作書則盡意揮灑，揚言“天真爛漫是吾師”不拘成法，殊不知以古人法度為準，這也就走上學書的不歸路。唐代顏真卿一變妍雅平和而為方整規矩，也仍可以窺見王羲之書風的發展。元代書壇，趙書風靡，強調臨寫之勤，必肖古人之時，精心學習晉唐法度，以獲得晉唐古法為美。臨古，這一學書過程漫長而艱難，許多學書者因學習過程漫長而不見成效中途棄筆，殊不知蜜蜂釀蜜，必須經過大量的辛勤勞動，采百花而后成蜜，蜜出于花而不著花的痕跡，便是一個量變到質變的過程。師古階段，即以一點一畫純如古帖為準，通過臨帖、讀帖、細觀、遠察、背帖、校帖等方法來遺貌取神，得古人用筆之意，這一階段只是汲取營養，練基本功，而不是藝術創造。這一階段主要是先求于古人，取法乎上，遍臨各家。臨摹古帖的細心精到，不可躁急心切，若不屑于求工求形似，得古人妙處也難。此外，書法是主體性情氣格對象化的藝術，學書者不僅要臨法帖，更要領會古人從現實諸事物中獲取情、性、意、理的精神，化為書法形質意趣，而不是僅僅埋頭于臨書之勤。歷代學書者，學習王右軍者眾多，趙孟頫可算是一個善學的贏家。趙孟頫的《臨王羲之裹鲊帖》中，十八字三行草書將右軍的蘊藉流美、平和雅致的旋律一一再現，用筆平穩，字與字間之間顧盼有情，給人以自然真摯之感，觀其書作如見古人端坐簡靜書齋中執筆款款而書，別有一番雅趣。若克制自身個性，強效古人，雖用盡心力，卻并未真得古人神韻，便是事倍功半，因此師古時形似相對于神似容易多了。趙孟頫的《臨王羲之裹鲊帖》與王右軍原帖對照來看，形體多少有出入，這也看出趙孟頫并不拘泥于筆畫的形質，而求于王右軍的神韻。可見效法古人如何用“意”創造，用“意”理解書法規律，期以把握這一種特殊形式，以便“形其哀樂，達其性情”，但近人學書，多崇尚“意臨”，妄自尊大地信筆涂鴉，隨意揮灑便成幅，美其名曰“神似”，這便是欺人之作，實則自欺。

師古這一階段之后便分為兩種狀況，第一種是師古不泥；第二種是泥古不化。師古不泥，即不被前人的法書所束縛，由形入神，申之以變化，由寫實走向寫意。若拘以點畫形似為宗，而不悟其理法，這就是折本圖末。學古人書，應知其原委由來，來龍去脈，方能知此家之蘊奧，若只學此家之來歷，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對傳統學習，其目的在于把握其內部客觀規律，以古人之規矩，運我之性靈，做到食古既化。所謂“僧家托缽，積千家米，煮成一鍋飯”便是博采眾長、融會貫通。例如，米元章般出入古人，去短補長，其由唐上追魏晉、六朝，數十年來，日夜揣摩，涵泳古法，醞釀風骨。胸中所積日富，眼底意趣日高，腕下筆法日熟，可謂“集古終能自立家”。學米芾書，徒求外貌，不悟所致之由，終歸為皮相。泥古不化，則是學古而不知變古、以古人面目為面目的作品，也稱為“奴書”。學書既不推崇食古不化，目光短淺，沉溺于一家一派之中不能自拔，也不推崇朝三暮四地盲目臨帖學諸家長。臨帖，不是為了使自己變成“描寫庸工”，而是讓自己掌握基本規律，獲取一定的揮寫技能。因此，在仿帖之時，也要注意既記住前人筆畫，又不要“全泥”前人筆畫。隨時注意變化，隨時思考問題，這才是真正善于學書。只知按故物抄寫，不知脫殼創新，不過是故物的“庸奴”。書家要講學古人，有法度，有精深的技巧，但更知書法之為藝的所以然，有豐富的學養去用法抒意，毋拘于前人，敢于創造。而只知以前人為楷模，不知法之所由，只知死守前人法度，不敢以法“達意”，不過是“楷書吏”，這話不是無的放矢，而是有感于時弊的針砭。試問，若王羲之只求臨效古人形體，怎會有王字的出現？此外，泥古不化很重要一點是，停留于已然之跡，據守前規，不敢放縱。“拘”者，泥于古法，循規蹈矩而不敢有一點放肆，而“放”者則是馳騁于筆墨之外。學書之道應先拘后放，欲放先收。不同字體，各有形勢特征，草書雖非篆隸古體，卻兼出各體。學書者若能運用各種字體，汲取各家書體的不同風格為營養而化成自己，縱筆創造也不失規范，否則隨意簡草，不合規度，就與“亂古而作”一樣，成為書法的蠹蟲了。

近人學書，攜以急切之心，臨池未幾，便狂言“創新”，其實“創新”二字，誤人子弟不少。這“創新”或以丑怪為美，或以殘缺為奇，或大膽變形，或以字為畫等等，當書者沾沾自喜地宣言這是我自己的書體，而在其墨跡里看不到丁點兒古人的影子，這是值得慶幸的還是悲哀呢？答案為后者，這也算得上是正正經經的野狐禪。然而，聞者卻爭相仿效，蔚然成風，一些庸耳俗目又大肆夸揚，古人面目便越來越模糊了。師古的學者尚少，何來泥古？因此，亦步亦趨地依傍古人，一筆不可茍且，一念不可他移，這樣才能臨得像，筆筆由心坎流出。時人贊譽我而不必喜，唯有合古人意則歡喜；有人譏諷我也不必氣餒，唯有不合古人意則擔憂。在今，書壇不乏書法愛好者屬于今天學顏明天學褚后天學王的狀態，如此這般地雜湊學書，還不如專泥于一家，吸收一家之精華來得實在。雖說泥古為歷代書論家所貶，但在古風缺乏的當今，泥古算是值得推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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