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行（六章）

內蒙古包頭第四十中學　清　揚

?

東北行（六章）

內蒙古包頭第四十中學清揚

偽滿皇宮

時光老了。落在宮墻上的陽光暗黃，像發舊的書頁。

我來尋你。從晚清的一個黎明，走進偽滿政權的黃昏。我用一聲沉重的嘆息推開你的大門，

走進去。緝熙樓四壁空空，那個絕色的婉容，去了哪里？長夜寂寥啊，她選擇突圍。日子患了失心瘋，她用歇斯底里的吶喊扼殺了自己。

日子掏空心血，呻吟聲流進每個角落。容忍他的暴戾，柔順地做他的妻。他愛她，卻給了她一座皇宮富麗堂皇的空虛。祥貴人啊，你的靈魂在哪里棲息？

跟我走吧，尋找光明。樊籠之外的天空，紋繡和福貴人的笑聲，節節勝利。

厚重的窗幔，禁錮陽光。沉重呼吸。

勤民殿上的寶座，空了半個多世紀。余音回響，拖著一個朝代散落一地的尾音。

陳列室里，官服威武。沒落王朝的威風早已掃地。

華貴厚實的紅木桌子，撐著會議室的臉面，卻無力承載一只枯瘦的手簽訂的賣國協議。

祖先的牌位，在懷遠樓里安息。安邦定國的遺訓，做了孤魂野鬼。

空。空。空……

一頂偽滿皇帝的帽子，俘獲一顆良心。大東北半壁江山都能拱手相讓，還有什么不能讓出去？

中央大街

葦子灘里的腳印已有一百多年。馬嘶聲早已凝固。誰還在張望，那遲遲不歸的身影？

一百年啊，一條中東鐵路和一條大街并行。那些流汗流血的中國勞工，住進街道的骨頭里，撐起一個世紀的興衰與榮辱。

1450米長的街道，用各種語言交談。每個音節，從異域風情的建筑里流出。夾雜著幾聲母語，貧血干癟。偏居一隅，“面包石”不能充饑，黃金鋪成的道路下，尸骨嶙峋。

路標、牌匾，用俄文作通行證。穿過街道的風，也掛著洋貨花花綠綠的標簽。俄羅斯大列巴張著嘴，喂飽陽光。法蘭西香水，追著風討要利息。德意志藥品，讓一條街道起死回生。瑞士鐘表，滴滴答答，響了一個世紀。

日本憲兵的鐵蹄聲，踩疼中央大街的心臟。藝妓們招搖過市的木屐，讓街道失語。日寇的膏藥旗回光返照啊，掙扎著，吹彈可破。城春的草木，沿著松花江，芳草萋萋。

1945年，一座城市，正被浩瀚的藍天籠罩。春的風，鋪開陽光，點燃滿城希望。

中央大街上的馬迭爾賓館，幾雙有力的手掌，跟著風攀援。熱烈的掌聲，漫過峰的疊嶂。

大地重光。一條街道啊，“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志愿軍，鏗鏘走過；開墾北大荒的戰士，打起背包從這里出發；慶祝公私合營的秧歌，把一條街道扭得喜氣洋洋……

洪水來襲，一座城市的人心鑄成銅墻鐵壁。所有的浪都低下去，而防洪紀念塔高起來。街道北端，塔鎮江天，一座城市的驕傲拔地而起。

時光慢下來。雙腳的步調，茶吧、咖啡屋的某個下午一樣悠長。持續的春天，從街頭盛開到街尾。去走一走吧，一條亞洲最長的步行街，將百年的歷史貼近你的腳步，一步一段光陰……

太陽島

追著一首歌的旋律，每個音節跳躍陽光，一座陽光盛開的島嶼。

小時候的夢啊，總有陽光披在身上。一座島嶼，等在時光深處，面朝大海。一朵一朵的浪花，奔騰時光的注腳，贈我以青春的歌吟。

一聲歡呼，太陽石創造奇跡。幻想擁抱，卻被一縷陽光攬入懷里。

穿過太陽門，攜著陽光上路。透明的綠啊，過濾陽光，自由呼吸。

慢下來，再慢下來，聞聞花香，聽聽林語。嘰嘰喳喳的鳥鳴停在枝椏間，等待認領。一池清荷，一聲一聲，念著時光的秘密。是誰，把一樹一樹丁香的種子播撒在夢的邊緣，芬芳做了動詞。一嗅，整個島嶼花香四溢。

向松鼠島上的松鼠問好。很開心，你們也在這里！請把手伸給我，一起到俄羅斯風情小鎮走走。瓦莉亞大嬸站在門口微笑，一杯紅茶，一塊面包，一段《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大塊大塊的陽光，落入杯里。

再去拜訪你的老朋友，黑天鵝、大天鵝、小天鵝、飛鴨、灰雁，都在天鵝湖里寫詩呢，一行一行，都是愛的漣漪。

再到冰雪王國去看看。不要害怕，那亮，那白，那遼闊，都是冬的節日，向我們敞開胸懷。

梅園里的雪花還在酣眠，等一陣春風叫醒它。坐在梅亭里，跟一朵梅花說說話，九九八十一個日子，春天就會來臨。

再回到夢里去吧，所有的愛！在一座島嶼上坐下來，聽聽自己的心跳，還有松花江的節拍。日子就過去了，春暖花開……

凈月潭

你的存在，是恥辱，也是榮光。

偽滿洲國的尖鎬利鏟，打開黑土地的心臟，蟄伏的龍脈流出淚來。

一個入侵的民族，吮吸你的清冽和甘甜，把苦澀和酸楚交給老城的百姓品嘗。逐水而居的老東北人啊，望水興嘆，每一次心跳都是日子的憂傷。

一只大手扼住小河沿子的喉嚨，五年的期限已到。上天將懲戒貼在膏藥旗上，“日不落”民族的太陽跌落潭底，所有的叫囂都偃旗息鼓。

一彎新月，被春風喚醒。擦亮眼睛，看群山綿延，做它的屏障，一切苦難阻隔在時間之外。漫山遍野的鳥聲，銜來老城春色。一粒一粒，點亮一幅幅詩情畫意。

大片的森林、山花、藥用植物，把植物標本庫標簽掛在胸前。撥開山楊、樺樹、蒙古櫟的葉子，會看到紅松、油松、赤松居住的丘陵，會聽見楊樹、榆樹、胡桃楸的歌聲。

追著山雞、山鵲、刺猬的足印，捉一回迷藏，卻聽見三眼溫泉汩汩的水聲。狍子和狐貍，躲在某棵樹的背后，打探松鼠的行蹤。

沿著木棧道走一走，把心胸打開，呼吸自由。再轉到荷花垂柳園，滿湖的荷花搖曳夏風。輕挽柳樹的枝條，做一回離別的故人。春城的光陰啊，絲絲縷縷，吳帶當風。

做那個神話傳說最好的聽眾。七仙女的兩行眼淚，一滴在南，一滴在北。兩汪潭水，相望了一個世紀。春城人啊，守著一彎新月，守著潭水的純凈……

長白山

一匹匹戰馬奔騰而出。馬首高昂，馬鬃迎風。一座座奔騰的山峰。

峰巒間回響聲聲馬嘶，騎在馬背上的女真人，去了哪里？留下一部歷史，與山白頭。

借大東北的長風，乘一匹快馬，躍峰巔之上。聽鏗鏘的蹄印，融進山的骨骼，錚錚有聲。

勒住韁繩，一場大雪紛紛揚揚，它們是從三百多年前趕來的。我一低頭，它們鋪開一條蒼茫的雪色脊梁。

2691米的高度，雪是唯一征服者。一種潔白純粹的精神，凌空高蹈。

長白天池張開眼，用它的清澈、深邃，打量人世。大東北土地的黑、高粱的紅、玉米的黃、森林的綠，被它點亮。

還有什么比它神奇的呢？大火燃燒的灰燼，借一只比水晶還要瑩亮的眸子復活。時間之上，一眼心湖，洗滌靈魂。

蒼鷹奮力飛躍的長白圣地啊，杜鵑吐火。把春天的第一道消息，帶給皚皚白雪。高山百合、長白龍膽、倒根草、松毛翠……張開羽翼。繽紛的力，打開冰雪的桎梏。向上，再向上，托舉一個繽紛的春天。

我的馬蹄踏香而去。去拜訪一條飛瀑吧，讓雷霆萬鈞灌滿耳鼓，看一道閃電將牛浪渡劈為兩半，金戈鐵馬萎落成塵。幻想最后一場戰爭從這里結束，歷史的片段，化作滔滔水聲。

策馬，過黑風口，豪氣涌出。寒冷將絕望逼到谷底，一聲吶喊，“南天門”洞開，長風浩蕩，我把酒臨風。

沿著長白山的精神指向，我的馬，在紅塵喧囂之上走過。讓我再回一次眸，一座火山巖構筑的山脈啊，原始的意境和野性的神奇，為我壯行！

松花江

古人給了你不同的名字，但我還是喜歡你叫“松花江”。是你的河岸翠松逶迤，鮮花綿延嗎？它讓我想到春風、蝴蝶、白雪這些美好的事物。

你借嫩江、二道白河之水，豐滿你的胸膛。你帶著熱情上路，淘洗歲月，日子浩浩湯湯。

我不言歷史，它早已泛黃。兩岸的泥土做書簡，快馬加鞭。揚起的塵，一半白，一半黑。一條河的歷史，生出翅膀。

我只想住在你岸邊的房子里，聽日子流水一樣歌唱。

清晨我撒一張網，打撈斑斑點點的陽光。讓魚兒都躍上岸，一個鯉魚打挺，一江的春色，流向遠方。

晚霞的羽翼，貼近你的心跳。兩岸的燈火一開口，二人轉的調子就呼啦啦地響。

我把月色捻進線里，同每一朵浪花一起，織一匹叫做光陰的錦緞，裝飾我即將老去的每一寸肌膚。

我一轉身，重疊的山嶺，原始的森林，都跟著風奔跑。它們去聽一塊煤講大東北的故事，金、銅、鐵都是故事的主角，還有大豆、玉米、高粱……

然后，把一盞盞冰燈都掛起來，掛在大興安嶺、小興安嶺、長白山的胸膛上。把冰清玉潔這個詞擦亮，安放在家家戶戶的屋檐下，進進出出都是幸福吉祥。

我坐下來，坐在一棵白樺樹的骨頭上，看一條天河把寬廣綿長、富饒美麗、神奇風光，帶入人間。看一條河的舞之靈，從天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