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拯救失衡道德天平的砝碼
——評阿良短篇小說《羹砣羹》

○夏慧

尋找拯救失衡道德天平的砝碼
——評阿良短篇小說《羹砣羹》

○夏慧

阿良短篇小說《羹砣羹》講述了女主人公葉小惠冬至這天制作傳統食物“羹砣羹”的一系列活動，期間穿插了四段回憶。這些回憶記錄了其少女時代和婚后的一些生活片段，葉小惠高考落榜后南下打工，因生活際遇和家庭變故回到農村，為肩負家庭責任開始創業，婚后與丈夫兩地分居，此間經歷了世俗誘惑、欲望沖動等眾多挑戰，最終她捍衛了道德底線，等到丈夫平安回家。阿良用他獨特的視角、細膩的筆觸去為讀者描繪當代農村生活，刻畫了許多耐人尋味的人物形象。小說以湖湘農村為背景，以村中的小人物為主角，寫生活瑣事，展示農村生活百態。《羹砣羹》讓我們有機會深入了解湖南農村的生活現狀和人們的思想動態，為我們展示了湖南鄉里人的淳樸、善良、勤勞、忍耐與堅強，真實細膩地表現了鄉村在外務工人員和留守婦女生活的艱辛，展示了當下農村留守婦女在道德倫理和人性本能沖突時的矛盾心理，表現了堅守傳統道德仍然是拯救失衡的道德天平的可貴砝碼，為當代農村小說增添了厚重一筆。

一、引人深思的作品主題

以農村生活為背景的小說大多著重于反映人事和社會問題，揭示農村和農民生活中的尖銳矛盾，有其政治價值和現實意義。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越來越多的農民進城務工。受“男主外，女主內”思想的影響，丈夫在外賺錢，妻子留守家中照顧老人孩子。因此農村出現了留守婦女這一弱勢群體，她們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和家庭責任。小說的女主人公葉小惠便是其中一個，丈夫石柁常年在新疆務工，難得回家團圓，生理需求和外界誘惑，讓她險些出軌。獨守空房的日子讓葉小惠倍感孤獨，因此當樹林老師這樣一個成熟男人頻頻出現在她的生活中時，她內心產生了極強的渴望，這種渴望讓她差一點失足。人性本能的沖動對傳統倫理道德發起了嚴峻的挑戰。葉小惠本是一個善良、純真的女人，但在本能的驅使和生活的逼迫下，她不得不為自己尋找新出路。葉小惠渴望、并主動爭取關懷和愛的行為，凸顯女性身體的覺醒，肯定了性欲是人的本能需求，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女性肉體的覺醒也反映了女性真正的成長和思想的解放。現在的農村有許多像葉小惠這樣的女人，她們留在家中贍養老人，進行勞動生產，同時又得不到情感上的慰藉，還要抵抗外界的重重誘惑，她們承受著比普通家庭婦女更重的心理壓力。她們在社會發展的大潮中一方面是得益者——丈夫外出務工可以增加家庭收入，另一方面她們又是受害者——無法享受正常、完整的家庭溫情。

我們常常面臨著生理欲望與道德倫理的抉擇。生理欲望是人的本能，是人的正常需求。道德倫理是處理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行為準則。這兩者看似相輔相成，但生理欲望與道德倫理時常相互碰撞。我時常自問，道德倫理是否就是反人性、反欲望、反自我？當道德倫理和生理欲望相悖的時候，是聽從內心的渴望還是堅守道德底線？這些引人深思的問題在這篇小說中，主要表現為女主人公的矛盾心理。葉小惠婚后與丈夫兩地分居，因為欲望她暫時忘記已有的婚姻約束，險些出軌。在這個過程中她內心充滿了矛盾，她瘋狂地迷戀樹林老師，但想到樹林老師愛人的高尚品德，她克制了自己的欲望。盡管葉小惠試圖做出違反道德的事，盡管婚姻的契約應建立在夫妻雙方在精神和肉體的忠貞之上，但我仍忍不住對她投以憐憫。葉小惠這樣出格的行為并不是自己有意為之，是生活的壓迫致使她表露出反抗意識。最終她沒有出軌，是她本人及樹林老師在傳統道德觀約束下做出的正確抉擇。時代在發展，生活在閉塞農村的人們思想日益開放，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不斷提高，新的社會形勢給農村人的經濟、家庭、婚姻、情感都帶來了沖擊。即使如此，在崇尚自由與開放的今天，道德對人行為的約束作用依然很大。

《羹砣羹》展示了大山深處，受時代沖擊的山里人在陷入生理欲望跟道德倫理矛盾的漩渦中時，敢于自救，堅守傳統道德，保持高尚的人格。因丈夫外出務工，而形成的留守婦女是值得關注的群體，她們或許像葉小惠一樣正經歷著艱難和苦痛。葉小惠是值得同情的，她是一個普通女人，從純真善良到苦悶掙扎，是無奈之舉，是女性追求自我的本性之舉。殘酷的現實讓她改變自己，在讀作品的時候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內心的痛苦與無奈。也讓我看到道德和欲望的不可分離，道德指引人走向崇高，欲望的過度放大則使人走向毀滅。兩者相輔相成，過于強調欲望，我們會被欲望沖昏頭腦。而一味地讓道德捆綁人，人就會變得虛偽。良好的社會秩序和文明的社會風氣，既要堅守道德倫理，又要重視人的生理欲望，尊崇傳統道德觀念的約束，同時展露人性的美好。《羹砣羹》這篇小說的可貴之處就是，女主人公葉小惠在愛情與欲望的天平發生傾斜時，樹林老師以他高尚的道德為失衡的天平加上了可貴的砝碼，共同堅守了傳統的道德，從而避免了天平的傾斜，價值的翻轉。

二、引人向善的人物形象

小說的創作是為了反映現實生活，小說中人物是靈魂，他們往往集個性共性為一體，有鮮明的個人特色，同時又有著普通人的共性。《羹砣羹》故事發生在湖南湘潭的一個小山村，這里交通閉塞，人們生活水平不高，但他們淳樸善良，人性美在他們身上展露無遺，同時他們又有無法擺脫的封建思想。小說的主要人物葉小惠、石柁、樹林老師夫婦，他們的個性或復雜或單一，他們傳遞給讀者的更多的是人性的真善美。

女主人公葉小惠形象最為立體，性格極具復雜性。她是重男輕女思想的犧牲品，她是進城務工的參與者，她是留守婦女的典型代表。她的性格隨著環境的變化，時間的推移發生了改變，其品質在不同的情境下有不同的表現。簡單來說她有三個最為突出的特點。

一是孝順。葉小惠的孝順在小說中隨處可見。首先她孝順丈夫的奶奶。開篇就寫到葉小惠為自己和奶奶烹制了兩種不同的早餐，奶奶的早餐營養豐盛，她的早餐清淡簡單，可以看出她敬老愛老。小說中多次描繪了她細心照護奶奶，伺候奶奶的畫面。在挑選丈夫的時候，她被石柁的孝舉深深打動，他對奶奶的悉心照料，讓葉小惠認定他就是值得托付一生的人。葉小惠的孝一部分是從丈夫那里“延續”過來的，她把這種孝順等同于愛，她愛丈夫，理解丈夫，因而將這愛延續到丈夫的奶奶身上。其次她孝順自己的父母。在家庭出現變故，父親生病，弟弟因誤入傳銷組織而輟學后，她主動承擔起家庭的責任。這種孝是她從母親那兒“繼承”來的。母親伺候癱瘓的奶奶，照顧家庭，是她最尊敬的人，因而她不自覺地“繼承”了這個品質。葉小惠表現出來的“孝”是這個時代逐漸喪失的品質，現代人樂于享受父母的寵愛卻無法做到孝順父母長輩。“百善孝為先”，葉小惠的具有傳承性和延續性的孝順善良使她成為傳統美德的踐行者，成為一位讓人喜愛尊敬的人。

二是有主見。葉小惠高考落榜后想復讀，無奈家庭條件不允許。她跟姐妹一起南下打工，從鄉村到城市，為了維持生活她的姐妹們禁不住誘惑紛紛對生活妥協。在她們出賣自己靈魂的時候，葉小惠“像洪水漫堤堵缺口的勇士”不斷提高自己的警戒，守住自己的底線，在受到闊少性騷擾的時候勇敢地反擊，保護自己。回家后，面對上門說親的人對她做出不公正的評價時她勇于反抗，并自己上門考察結婚對象，靠自己去辨別好壞。葉小惠不同于一般女人，她果敢，有主見，敢于反抗，這是21世紀新女性的顯著標志，她們不甘愿聽從命運的安排。

三是反叛意識。葉小惠是無數留守婦女中的一個，有自己生活的艱辛和痛苦，渴望被呵護，甚至差一點沖破倫理的約束，做出有違道德的事。這是她本能沖動和道德觀念發生沖突的爆發點，在南下打工的那幾年，盡管吃了很多苦，面對外界誘惑她高舉盾牌，潔身自愛，堅決不與他人同流合污。婚后丈夫外出務工，獨守空房的她面對樹林老師這個可以當自己叔叔的男人，無法控制自己的本能，但想到樹林老師的愛人對自己的關照和她高尚的品質，葉小惠只能克制自己的沖動。這里可以聯想到精神分析學家弗洛伊德的“心理動力論”，葉小惠本能的欲望因為現實的原則被迫暫停，出于道德的約束她沒有突破底線。在她實現自我與本我的超越時，樹林老師和他愛人的高尚人格對她有極為重要的影響，盡管她有欲望但內心仍知羞恥懂倫理。葉小惠之所以讓人喜愛，因為她是中華傳統美德“孝”的踐行者，又是有主見敢追求的新時代女性，同時在她身上烙有“天使與魔鬼”并存的印記，這種人物的多面與復雜性也讓她顯得真實可愛。

男主人公石柁是孝順的好孫子，是有上進心、愛家庭、疼老婆的好男人，同時他又保守封建。石柁身上打著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蠻”的烙印。即使生活對他不公，幼年時遭遇父死母嫁，而后與奶奶相依為命，但他從未抱怨。婚后為了還清建房欠下的債，為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他背井離鄉，去新疆務工。石柁直面生活的挑戰，能吃苦，用雙手創造自己的小幸福。在物質高速發展的新時代，農民不再是面朝黃土背朝天，他們有機會進城務工，新時代給了他賺錢的機會，但也限制了他與家人的相處，年輕人無法在老人眼前盡孝，無法與妻子朝夕相處。在離家的日子里他一人默默承受著心理上的孤獨和外界陌生環境的艱苦，然而為了多賺點錢，他咬牙堅持著。這樣一個湖南小伙子著實令人喜愛。但他還是無法擺脫自己內心的封建保守的觀念，結婚那天他發現自己的妻子是清白的，守身如玉，他表現得格外欣喜。因為自己家底薄他不敢對這門婚事說不，但他內心有心結，害怕這個貌美如花的姑娘已經不是黃花閨女。如今婚前聽到的閑言碎語都被事實打破，他驚喜激動。這足以見得石柁是一個傳統、保守的男人。這件事可以看出，盡管改革大潮席卷而來，舶來思想對新時代人思想觀念的沖擊顯而易見，但他們內心深處仍然堅守傳統的道德底線，在這個思想開放的時代還是有很多人介意婚前性行為。雖說他們生活在閉塞的農村，受傳統的倫理道德影響較重，但不可否認的是拒絕婚前性行為不僅表現出對女性的尊重，同樣也符合“發乎情，止于禮”的道德觀念。雖然這不是衡量一個人品質的必要條件，但那些能堅守底線的人往往為大多數人接受。石柁作為一個普通農民，他肩負著家庭的責任，無法避免時代對他的沖擊，他只得承受背井離鄉的苦悶。同時沒有文化又使他難以擺脫舊思想的束縛，這樣的他是真實的。

樹林老師是重情義、有原則的代表。石柁離家前囑托他幫自己照顧奶奶和堂客，樹林老師一直用自己的行動在完成石柁的囑托。每年冬至他都幫葉小惠家磨米，干旱的時候晚上陪葉小惠守水放水，葉小惠家地里的粗活重活也都被他承包。此外，他又是一個有文化有修養的人，雖然沒了工作，但他仍然愛好文學，并盡自己的能力照顧好家庭，幫助鄰里。面對葉小惠對自己的愛意，他死死扣住道德底線，對葉小惠的沖動表現出充分的理解，但不越雷池一步。他了解葉小惠的不易，于是極力勸說石柁回家，他對石柁說“錢是賺不完的，夫妻感情出現裂痕是錢不能縫合的”。他在不傷害葉小惠自尊和不違背石柁對自己的囑托的前提下，主動幫助這對小夫妻捍衛感情，表現出他有情有義、有原則的一面。樹林老師的愛人更是令人尊重的大度、善良的化身，她有高尚的品德和同情心。她代表著農村有文化的一個階層，她承擔著比丈夫更重的社會責任，樹林老師在家打理家務，她在學校教書。她亦是熱心鄉親的代表，主動讓丈夫陪葉小惠去守水防水，她同情并幫助葉小惠，同時充分相信自己的丈夫，實在稱得上女中豪杰。樹林老師夫婦展示了鄰里之間的愛和真善美。

葉小惠的孝順善良，石柁的責任擔當，樹林老師的重情重義，無不展示人性的美好面。他們的形象是豐滿立體的，可以達到“以一當十”的效果，他們是無數留守婦女、外出務工人員、淳樸農村人的代表，他們是真善美的傳達者，是傳統美德的踐行者。

三、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

一篇優秀的小說其情節必然是波瀾起伏、扣人心弦，情節的合理鋪設可使故事更完整，并為人物塑造服務。《羹砣羹》以“羹砣羹”為線索，并穿插四段回憶，層層推進，情節完整曲折，矛盾沖突激烈。

小說寫冬至這天葉小惠的日常活動，從一大早起床，做早飯，伺候奶奶吃飯，后炒米，磨米，做“羹砣羹”，到晚上丈夫回家，家人團聚吃“羹砣羹”。雖然是一天發生的事，但作者穿插了幾段回憶，使故事更加完整。此外，插敘這一敘述方法的運用，使小說結構富于變化，避免了平鋪直敘，對小說情節的展開和人物的塑造具有重要作用。

作者將故事情節的發展和人物形象的塑造緊緊結合，通過四段回憶，寫出了人物多面的性格和人物的成長變化，將葉小惠等人的形象刻畫得更加豐滿。葉小惠性格的發展是通過相應的情節表現出來的，也就是說其性格與情節的發展是一致的。其中葉小惠南下打工，她是不被大城市接受的弱勢群體，因為沒錢她受到社會的排擠。為了生存她不停地換工作，為了省錢她不停地換住處，在同行的姐妹為了過好日子紛紛出賣自己的人格的時候，葉小惠無奈、心痛，她們用自己的人生信條試圖勸葉小惠像她們一樣時，葉小惠選擇了離開，并堅守自己的立場。此時的葉小惠雖然貧窮，但她的內心世界是富裕的，這樣的她讓人不禁贊嘆。而在婚后，丈夫為了還債去千里之外的新疆務工，獨守空房的她，面對樹林老師這樣一個有內涵的異性，她便抑制不住自己內心的沖動，險些背叛了石柁。期間她想到樹林老師愛人的高尚品質，只得將自己這樣罪惡的心思緊緊壓制，但在人性本能的驅使下她義無反顧地想要投入樹林老師的懷抱。此時的葉小惠是可憐的，她再一次成為弱勢群體。這段回憶讓我們看到葉小惠的內心的矛盾最高潮，也看到她性格的變化，她也從從前的那個純潔的女孩變成一個無法自控的女人，其性格發展與情節緊密結合。

細心品讀便會發現作者組織情節的獨具匠心，如在小說的開端、中間、結尾處出現了三次“嘰嘰喳喳”的鳥叫聲。第一次是葉小惠晨起發愣時，一對嬉戲的鳥讓她羨慕不已，此時她倚門思念遠在新疆的丈夫，屋頂的鳥兒似乎比她要幸福得多。第二次是在去樹林老師家磨米的路上，她回憶起自己跟樹林老師守水時的經歷，一對布谷鳥好像窺聽了葉小惠的內心，于是她惱怒地拿石子扔它們。第三次是結尾處，石柁突然回家，葉小惠和他相擁親吻，與此同時屋外的小鳥也在嬉戲。小鳥的三次叫聲看似漫不經心，卻時時與當時的情境呼應，相得益彰，相應成趣。

此外，“羹砣羹”這一食物的多次出現，亦是安排得合情合理，在小說中起著重要作用。首先它是一切活動發生的主要原因，做“羹砣羹”的全過程串起了全文，葉小惠因為做“羹砣羹”不可避免地要去樹林老師家磨米，并回憶起往日和樹林老師的相處，對內容起補充作用。此外，小說將美食和鄉俗文化聯系在一起。吃“羹砣羹”是湖南一帶的地域特色，文中寫到“‘冬至’這天，這一帶家家戶戶都要做些吃。老人說：‘吃了羹砣羹，石板踩出坑。’據說‘羹砣羹’有補脾、補腎、暖腳、壯筋骨的作用。”人們對食物寄予憧憬和厚望。中國人是最講究吃的，中國的美食文化源遠流長。中國的傳統節日都有美食相連，比如，五月初五端陽節吃粽子，七月十五中秋節吃月餅，十二月初八臘八節吃臘八粥。我們往往驚嘆古人的智慧，他們在過節時制作時興的美食，犒勞自己。如今的農村依然如此，人們吃著節日的食物表達內心最樸素的追求。結尾處，全家人一起吃著比往年更香更醇更酥的“羹砣羹”，這些均是作者獨具匠心的構思，讀來意味深長。

《羹砣羹》反映了當下農村的生活現狀，寫出了農村留守婦女內心的掙扎與苦痛，人物塑造真實豐滿，展示了農村人的真善美；情節安排獨具匠心，扣人心弦，引人入勝；表達了對面臨欲望與道德考驗的人的同情，也提醒我們堅守傳統道德仍然是拯救失衡的道德天平的可貴砝碼，令人回味與深思！

（作者單位：湖南科技大學人文學院）

責任編輯 佘 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