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政法大學國際金融法律學院,上海 201620)
在國民經濟增速持續趨緩背景下1,為了減輕企業運營資金壓力,鼓勵創業創新、技術改進與資產投資,2014年9月14日,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固定資產資產加速折舊的稅收優惠政策。隨后兩個月中,財政部與國家稅務總局先后下發《關于完善固定資產加速折舊企業所得稅政策的通知》(財稅[2014]75號)和《關于固定資產加速折舊稅收政策有關問題的公告》(稅總[2014]64號),對加速折舊稅收政策適用的行業、企業、資產類型、加速折舊方式以及政策銜接等問題做出明確指引。總體上,該次計稅折舊新政允許符合條件的企業2采取下列加速折舊方式:一次性扣除資產價值、縮短折舊年限以及典型的加速折舊會計方法即雙倍余額遞減法與年數總和法。3
折舊是一個將固定資產的價值在其通常超過一年的使用壽命期限內按照系統且合理的方式予以攤配、進而從相關年份收益中進行抵扣的經濟學術語。會計語境下的折舊概念衍生自公認會計原則(GAAP)下收益與為產生該收益所發生的支出相配比的基本原理。計稅目的下的折舊事實上更加接近于資本成本抵扣額的概念(John,1966)[1]。加速折舊,顧名思義,意味著在資產使用壽命的早期年份多攤配成本、相應地在后期年份少攤配成本的折舊方式。這一方式在本質上產生早期年份中調低應稅收益、節約稅金流出,而在后期年份中調高應稅收益、增加稅金流出的經濟效果。因此,對處于產業轉型、技術升級且固產投資緊迫型的企業而言,允許當下多抵扣資本成本支出的加速折舊計稅新政無異于一項“國家結構性減稅”。4以上市公司為例,根據上海證券交易所的測算,依據此項計稅折舊政策,A股所有上市公司第一年(2014年)預計總共節省的納稅額可高達2,333億元,相當于2013年所有上市公司經營活動現金流量總額的7.8%[7]。
計稅目的下加速折舊抵扣安排的法律淵源可以追溯至1954年《美國稅法典》(Internal Revenue Code)。該法典確立了三種可從收入中抵扣折舊費用的模式:年限平均法、年數總和法和雙倍余額遞減法。這是第一次在計稅抵扣時引入加速折舊方式,稅法典允許企業在稅務報告目的下采用某種形式的加速折舊。立法一經生效,財富500強(Fortune 500)中約87.3%的大型企業便在計稅目的下轉向采用新的加速折舊方法(Archibald and Ross,1967)[2]。在另外一項包含財富500強在內的700家大型企業組成的研究樣本中,將近一半(47%)的公司選擇同時在記賬(財務報告)與計稅目的下采用加速折舊方法(George et al.,1964)[3]。事實上,20世紀50年代以前的研究文獻中幾乎不曾充分地討論加速折舊的理論基礎及其適當性,然而,這一方法卻在一夜之間成為財務報告目的下的公認會計原則。60年后,當我國推出類似的計稅目的加速折舊規定時,不免思考:計稅折舊政策將會如何影響企業的會計折舊安排?
基于上述政策背景,本文的目的在于檢驗加速折舊稅收優惠安排是否會被企業同時應用于會計折舊核算程序進而影響財務報告收益的計量。由于計稅目的下的折舊抵扣與財務報告目的下的折舊攤配所依循的理論基礎不盡然相同,因此,如果企業僅僅基于稅收政策調整而變更會計折舊方法,而不是基于固定資產在生產經營管理過程中的真實損耗及其所帶來經濟利益的匹配程度,那么,此類會計政策變更的理由便是相當不充分的,甚至存在操縱利潤與粉飾業績的嫌疑而應當嚴格禁止及懲戒。基于年限平均法是當前固定資產會計折舊實務中的主流方法,當企業轉向應用加速折舊方式時,將必須根據財務報告及證券監管要求及時披露會計政策或會計估計變更情況,于是,本文以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通過搜集加速折舊稅收新政生效后至2014年報披露期間結束近半年時間內有關折舊會計政策變更的公告,分析此類變更的具體形式、業績影響、潛在動機、合規性及其監管啟示。然而,在此之前,本文仍將先行回顧會計折舊與計稅折舊這組概念之間的緊密聯系與明顯區別,為后續經驗分析與規制建議提供更多理論基礎。
會計核算、財務報告目的下的折舊概念與計稅抵扣、稅賦確定目的下的折舊術語是密切交織在一起發展演變的。早期,為真實計量企業主體各期經濟收益而依據配比原則確立的會計折舊思想,為趨利性的商人在計稅時主張盡可能多的合理成本抵扣提供了理論支持,由此,會計折舊推動計稅折舊概念的快速崛起并流行開來。會計實務中流行的年限平均法也曾經一度是計稅目的下采用的主要折舊方法。在后續演進過程中,尤其在通貨膨脹的經濟背景下,商人們為了從以現行價值計量的收入中抵扣高于歷史成本基礎的資本攤銷額、降低應稅收益的訴求反過來催生了新的加速折舊會計思想應運而生。然而,會計折舊與計稅折舊并未完全同化為一個概念。財務報告追求經濟真實,旨在無偏地反映企業主體的經濟利益流入及其過程中所付出的努力(成本配比),而稅收政策在準確核定應稅收益、確立稅額的同時,依然承載著調節市場、刺激經濟的職能,計稅抵扣多寡便屬于此類政策工具之一。5基于二者目標導向的差異,會計折舊與計稅折舊在很大程度上依然保持相互獨立。于是,當企業在收益計量過程中對會計折舊的核算偏離真實與公允原則,不恰當地被計稅折舊安排所“裹挾”時,其會計政策選擇或會計估計變更便需要引起監管關注,以揭開真實的動機。
會計界呼吁記錄折舊問題可以追溯至20世紀伊始。哈特菲爾德有一個著名的論斷,“所有機器設備都在以不可阻擋的方式朝著磨損破敗的方向行進,盡管這一進程或許可以通過修理維護而推遲,但不可能被阻止”。[4]早期的所得稅法律將稅額計算建立在基本上由會計師核定的凈收益基礎上。盡管當時的稅負壓力相對較低,卻已經存在要求抵扣所有合法支出的動機。哈特菲爾德等會計學家的觀點被實務界捕捉到,業界逐漸認可折舊是一項應當在會計程序中予以記錄的費用之觀點,這有助于降低所得稅支出。于是,美國在1913年的一項法律中便允許企業在計稅時抵扣所有合理且必要的費用,包括設備因使用與損耗而提取的合理準備。6
稅法中隨后又引入一項條款:在計算資產處置的應稅利得時,以成本減去已提取或準許提取的折舊為基礎。在某種意義上,該條款迫使納稅人每年攤配折舊,避免企業致力于一些數字游戲,使其在當前的折舊抵扣或最終處置時較低的資本利得之間進行選擇。由此,折舊概念又向前推進一步:折舊必須確認為每個年度的一項費用,不論好年景還是壞年景。
1934年,美國財政部發布一份文件(Treasury Decision 4422),要求計稅目的下的折舊抵扣應當“每年等額分配,或根據任何其他普遍接受的商業慣例,如資本總額基于產量進行分配”。隨著年限平均法被賦予資本成本抵扣計算之目的,這一方法逐漸演變為折舊目的下的標準范式。實務中,由于理論與操作層面的簡易性,年限平均法成為當時美國使用最廣泛的折舊方法[5]。利潤操縱的空間本質上相當有限,唯一的領域在于預期使用壽命與殘值的估計。當時用來測算折舊計提是否充分的方法包括設備總額上的折舊率與同行業中的企業進行比較,或者,觀察折舊是否與計稅目的下的資本成本抵扣額相當。換言之,所得稅規則似乎也成為會計折舊計提的參照基礎。會計理論界認為折舊屬于一個已經解決的問題,其目的在于三個層面:⑴幫助準確計量凈收益;⑵幫助準確計量資產價值;⑶為資產重置提供資金(通過降低收益,由此相應減少股利分紅,使現金保留下來用于資產購置)。
二戰引發通貨膨脹,而通脹促使人們重新審視折舊概念及其程序的有效性。一些問題開始困擾業界:凈收益計量時應當抵扣資產的現行重置價值還是實際支出的歷史成本?資產是否應當調增至反映其當前價值的金額,還是在報表上保留未經調整的原始取得成本?企業是否應當以更高的新成本來積累資產重置資金,還是無論在何種情形下都只確認實際花費出去的資金?一些企業不滿足于以成本為基礎來計提折舊,嘗試不同的成本抵扣方式,而此時審計師們卻不愿意發表關于財務報表已遵循公認會計原則進行編制的意見。實務中彌漫著對于將過去的成本與現行的收入進行配比的不滿情緒[6]。
正是在此背景下,1954年《美國稅法典》重新確立三種可從收入中抵扣資本成本的模式:傳統的年限平均法保留下來,而新增兩種加速折舊方法即年數總和法與雙倍余額遞減法。在物價持續上升的經濟環境下,某種更加快速的收回資本成本的方式確立下來。加速折舊方法允許從一個相對于成本計量已經發生巨大變化的收入金額中抵扣更多成本。這些新方法明顯帶有刺激設備更新和降低稅負的目的。折舊計量的準確性不再為業界所公開宣揚。盡管稅法典并未要求新資本成本抵扣方法的采用應當以這些方法在通用目的財務報告中的使用為前提,然而,企業界迫切地將這些新的資本成本抵扣方法用于常規的會計折舊計算中。“一夜之間,這些方法已然成為會計目的下普遍接受的方法,盡管此前的文獻中對此幾乎極少論及”。于是,1954年似乎成為資產折舊規范歷史上的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幾乎所有美國企業不論在財務報表或稅務報告目的下均采用年限平均法計提折舊;而在1954年稅法典頒布以后,許多大型企業在計稅目的下轉而采用加速折舊法,以最大程度地利用新法律所賦予的優勢,并且,其中相當多數量的企業同時變更了財務報表目的下的會計折舊方法。
公認會計原則賦予企業以經濟活動真實情形為基礎確立會計折舊方法的選擇權,事實上這也是一項基本要求。基于折舊費用的配比屬性,理論界認為,對于損耗在整個使用期內穩定、受技術進步因素影響較小且受益期內為企業帶來經濟利益較為均衡的資產,如房屋、建筑物及運輸工具等,應采用年限平均法;對于損耗不均衡、受技術進步因素影響較大且受益期內為企業帶來經濟利益不均衡的資產,如機器設備、儀器儀表等,應采用加速折舊法[8]。實踐中,基于理論與操作層面的簡易性,年限平均法是國內企業普遍采用的會計政策。然而,不同方法下資產在使用年限內分攤的折舊金額存在差異,依然為企業通過會計政策選擇來管理業績提供可能性。一些研究發現,折舊方法之間的可選擇性為企業實施盈余管理、甚至會計操縱創造便利。7
我國絕大多數上市公司對主要固定資產類型采取年限平均法計提會計折舊,個別資產類型可能基于生產經營管理中的實際情形而采用工作量法,但加速折舊方式屬于極少采用的類型。因此,典型的折舊會計政策變更表現為年限平均法下調整折舊年限的估計(延長;少數情形下縮短)和個別資產類型在年限平均法與工作量法之間的轉換。而基于不同期間信息的可比性要求,會計方法的選用應當保持前后期之間連貫一致。于是,當一家企業決定對折舊會計方法進行變更時,將會被市場與監管層解讀為重要的事件,進而必須做出及時且完整的披露。8
基于上述一般性分析,本文對2014年計稅折舊新政生效后六個月期間滬深兩市上市公司有關折舊會計政策變更的信息披露進行檢索,發現12家公司先后發布固定資產折舊政策變更的臨時性公告。其中,5家公司明確宣布因計稅折舊新政而同時調整部分固定資產的折舊會計政策,且均以不同方式對這些資產加速計提折舊。2家公司宣告根據固定資產實際使用情形而縮短折舊年限,由此在事實上產生加速折舊的會計效果。余下5家公司則“根據會計準則規定和固定資產的實際情況”而變更會計估計,調整延長部分固定資產的使用年限,降低相應年份的折舊費用,而對期間損益帶來正向激勵。
基于加速折舊導致近期多攤配成本費用、抑制收益空間的效果,實踐中將折舊會計政策從年限平均法調整為加速折舊方式的情形非常少見。以稅收新政前三年(2011年11月~2014年10月)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為例,折舊會計政策變更公告合計26份,其中,年限平均法下延長折舊年限的公告22份,縮短折舊年限的公告2份,另有2份公告從年限平均法調整為工作量法。因此,可以合理推斷,除非企業對當期及其后一段時期的盈利狀況“充分自信”,常規情形下不會首選容易導致收益被侵蝕的加速折舊方式,進而從年限平均法調整為加速折舊方式將屬于極少發生的會計政策變更情形。由此,2014年計稅折舊新政后市場上出現的7份轉向加速折舊方式的會計政策變更公告被烙上“不尋常”的標簽,其變更的真實動機也格外引人關注。
七家上市公司因何引入加速折舊方式以及如何實現加速折舊?會計政策變更公告揭示三種主要路徑:第一,一次性抵扣資產價值。這主要涉及2014年計稅政策所允許的新購入單位價值不超過100萬元的專門用于研發的儀器設備、新購入單位價值在5000元以下的固定資產以及現在持有的單位價值在5000元以下的固定資產;第二,縮短折舊年限。這主要應用于新購入單位價值超過100萬元的儀器設備,其折舊年限縮短至法定最短折舊年限的60%,或者,電子類設備最短縮短至2年;第三,調整資產分類。一家樣本公司(“風帆股份”)將新購入的單位價值低于5000元的生產用固定資產調整為低值易耗品、進而不需再攤配折舊,而新購入的單位價值低于5000元的管理用設備及非生產用設備從當年應稅收益中一次性扣除。

表1 2014年計稅折舊新政后上市公司會計折舊政策變更——全樣本分析
在7份引入加速折舊方式的會計政策變更公告中一些現象值得關注。第一,七家將部分固定資產的會計折舊調整為與計稅折舊一致的公司無一采用雙倍余額遞減法或年數總和法等典型加速折舊方法,以使早期使用年份中加速分攤成本,而均一次性抵扣相關資產的成本或在現行年限平均法下縮短折舊年限,使相關年份分攤更多折舊費用。對公司這一選擇行為的一種解釋是,轉換為特定加速折舊方法因涉及資產整個使用壽命期限內的折舊計算與賬務處理,其編報成本將遠高于一次性抵扣方式所引發的額外會計工作,而對各期報告盈余的“貢獻”則沒有后一種方式下明顯。第二,部分地基于公司關于一次性抵扣資產成本或對現有符合條件的資產縮短折舊年限的調整方式,加速折舊均只選擇性地應用于這些樣本公司的部分而非全部固定資產類型中。第三,一些可疑的違規跡象顯露出來,個別樣本公司(如“貴州茅臺”)將特定固定資產的折舊年限縮短至法定最低年限以下,相應年份攤配的折舊費用超過稅法所允許抵扣的上限金額,為折舊年限屆滿后的期間確認更多盈余創造空間。第四,固定資產后續管理規范與監督不足。樣本公司中一些成本已一次性抵扣完畢和重分類為流動資產的固定資產項目依然被作為固定資產進行管理,或者,在縮短的折舊年限內已經提足折舊而繼續長期使用。根據監管要求,此類公司及相應資產將不再允許采用縮短折舊年限等加速折舊方式。然而,這一監管規則實施的有效性尚未得到充分評估。
當特定年份一次性抵扣長期資產成本或者縮短折舊年限后,相應期間的會計收益將被人為調低。這些加速折舊方式下因當期及早期年份中多確認折舊費用所節約下來的當期及早期年份少確認的盈余,將成為以后期間提升業績的“盈余儲蓄”(earnings bank)。然而,會計政策變更后的年份中人為創造出來的盈余不過是早期年份通過額外計提折舊費用而暫時放棄的那些盈余的轉回。從某種意義上,這些盈余先被“儲存”起來,后續年間又被提取出來而已。因此,當一家公司宣告采用加速計提折舊的會計政策時,可以視為正在進行盈余儲備的線索。
盡管公司在會計政策及會計估計變更公告中對折舊方式或折舊年限的調整及其對當期與后續年間損益的影響做了一定程度披露,披露的內容卻很不完整。在引入加速折舊方式的七家公司中,只有兩家公司測算了折舊政策變更對損益負面影響的大致金額,而其余五家公司以“不產生重大影響”、“影響金額不大”或“影響甚微”等方式含糊其辭,沒有披露任何實質性內容。在變更會計估計、延長折舊年限的五家公司中,調低的折舊費用相對當期或未來期間業績的重要性事實上均未作出揭示。

表2 2014年計稅折舊新政后折舊會計政策變更——加速折舊方式
當折舊會計政策變更與上市公司期間業績數據并舉時,會計方法的可選擇性對報告盈余的“調節”作用顯露無疑。表2中七家公司改用加速折舊方式而多確認的折舊費用相較各自期間報告收益的份額輕微,企業對其盈余規模充分自信。該項政策變更既不顯著地負面影響報告主體的當期業績,又為以后期間“積蓄”起盈余。表3中除了個別公司(如“新國都”)折舊調整對損益幾乎不發生影響外,折舊政策變更關乎企業期間業績是否“變臉”(如“仰帆控股”),或者,折舊節約額占報告盈余或虧損額絕對值的50%以上(如“中原特鋼”),甚至接近兩倍(如“撫順特鋼”)。由此,折舊會計政策變更合規與否直接關涉企業主體報告盈余的真實可靠性,此類政策變更也應當引起監管層的嚴密關注。
我國上市公司采用年限平均法計提固定資產折舊費用是普遍性的會計實務。當公司變更會計折舊政策時,典型的方式是在保留年限平均法的前提下對預期使用年限估計進行調整,尤以延長使用年限的做法更為常見。然而,計稅目的下允許近期多抵扣成本費用的加速折舊優惠政策施行背景下,市場上卻罕見地出現較多例上市公司同時變更會計政策、縮短折舊年限的現象。誠如前文分析,計稅折舊的核定事實上獨立于會計折舊的計量,理由一方面在于稅務報告的目的有別于財務報告之目的,另一方面,作為國家財政收入來源的稅收政策也經常成為重要的經濟刺激工具,而財務報告在更大程度上依然以公允且無偏地反映企業經濟真實為根本職能。因此,計稅目的下的加速折舊激勵政策不應當成為會計核算目的下變更折舊方法的充分依據。而在本文觀察到的7份將會計折舊方法從年限平均法調整為加速折舊方式的公告中,5家公司明確宣告其政策變更的依據為2014年稅收新規。這些公司的董事會(含獨立董事)、外部審計師以及信息披露監管機構如證券交易所無一不默許此類變更,均未對其調整之理由的正當性與充分性提出任何質疑。然而,會計方法的隨意選用不符合公認會計原則之一致性、真實性等基本要求,各期間損益的平滑化管理應建立在合法合規基礎上。外部鑒證機構與市場監管部門應對公司管理層變更會計方法的行為實施更嚴苛的核查。

表3 2014年計稅折舊新政后折舊會計政策變更——延長折舊年限
從上市公司變更折舊會計政策的系列公告中,我們發現,現有信息披露內容很不充分。就監管層針對“可能對證券及其衍生品種交易價格產生較大影響的重大事件”之臨時公告要求,“說明事件的起因、目前的狀態和可能產生的影響”屬于最低披露要求。然而,在前述一系列折舊政策變更公告中,幾乎找不到一份涵蓋政策變更依據的合理性解釋、變更引致的折舊調整額、損益影響額及其重要性程度的清晰完整陳述。市場未能從這些已經做出的披露中獲取充分且有用的信息。于是,上市公司似乎履行了及時披露重大事件的法定義務,向市場公告了主體會計折舊政策變更的事項,但事實上“什么都沒有講述”。在上市公司遮遮掩掩、三緘其口、排斥披露的行為動機之后,隱藏的則很可能是業績“變臉”或虧損倍增等經濟真相。由此,不僅良好的公司治理架構未能引導市場主體主動披露更多信息內容,強制性披露監管規則中只強調公司進行披露,而不對披露內容及其完整性、充分性進行實質性審查與監督的狀況亦令人詬病,信息披露內涵亟待改進。
盡管不十分清楚每一家公司做出會計變更的具體動機,但可以發現,利潤操縱目的下改變會計政策的機會確實存在,只要公司有盈余管理的需求。我們已然清楚,在假設企業經營業績未受改變的前提下,加速折舊政策將使當期損益人為調低,為后續期間生成較高盈余進行“儲蓄”;反之,變更會計估計、延長折舊年限將使各期費用調低,進而產生提升當期盈余的效果。由此,變更會計折舊政策(折舊方法、折舊年限或其他)已經成為企業人為管理與平滑各期業績的便利工具。然而,公認會計原則(GAAP)允許的會計方法之間可選擇性所形成的各期間盈余積極式管理與背離公允性前提、借方法之間任意性選擇而實現的惡意業績操縱之間應當存在明確的邊界線。職業監督機構與市場監管部門應當在個案評判基礎上來揭示會計政策變更的合理與合規性,甄別一些趁虛而入的造假者,凈化市場投融資氛圍。
注釋
1.截至2015年7月15日,我國GDP增幅在過去三年間持續趨緩且降低,各季度GDP指數如下:2015Q2,7%;2015Q1,7%;2014Q4,7.4%;2014Q3,7.4%;2014Q2,7.4%;2014Q1,7.4%;2013Q4,7.7%;2013Q3,7.7%;2013Q2,7.6%;2013Q1,7.8%;2012Q4,7.7%;2012Q3,7.6%。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http://data.stats.gov.cn/index.htm。
2.根據國家稅務總局[2014]64號文的規定,適用固定資產加速折舊稅收政策的企業可以歸納為以下類型:⑴六大行業(生物藥品制造業,專用設備制造業,鐵路、船舶、航空航天和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業,儀器儀表制造業,信息傳輸、軟件和信息技術服務業)中在2014年1月1日后購進(含自建)固定資產的企業;⑵所有行業中在2014年1月1日后購進并專門用于研發活動的儀器設備的企業;以及⑶所有行業中當前持有單位價值不超過5000元的固定資產的企業。
3.本文所指加速折舊方式,不局限于傳統的加速折舊方法即雙倍余額遞減法與年數總和法,也包括一次性抵扣長期資產價值和縮短資產使用年限,后兩種情形事實上產生加速折舊效應。因此,本文中加速折舊方式與加速折舊方法之間存在區別。
4.轉引自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前所長賈康在接受財會信報記者采訪時的表述。
5.譬如,為激勵企業自主研發、提升技藝,稅法上允許新產品、新工藝上的研究開發支出在計稅時可“加計”扣除,而與之對應的,會計核算中可確認為無形資產的金額只限于符合資本化條件的開發支出部分。
6.U.S.Statutes at Large -38, 63rd Congress 1913-15: 172-3.
7.譬如,Archibald在另一項研究中發現,1954年《美國稅法典》生效時從年限平均法變更為加速折舊法的上市公司中,隨后在1955年1月1日至1966年12月31日期間從加速折舊法轉回年限平均法的公司數達69家。而在其中實現盈利的60家樣本公司中,該項折舊會計政策變更對凈收益的影響是重大的,凈收益增幅中位數為8.64%,增幅變動范圍在1%至26.8%之間。
8.譬如,《企業會計準則——基本準則》第15條第三段:同一企業不同時期發生的相同或者相似的交易或者事項,應當采用一致的會計政策,不得隨意變更。確需變更的,應當在附注中說明。又如,證監會在《上市公司信息披露管理辦法》第四章“臨時報告”第三條中指出,發生可能對上市公司證券及其衍生品種交易價格產生較大影響的重大事件,投資者尚未得知時,上市公司應當立即披露,說明事件的起因、目前的狀態和可能產生的影響。其中,所列舉的“重大事件”第19款即為變更會計政策、會計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