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佩晴
《左傳》涵蓋了自魯隱公元年(前722年)至魯哀公27年(前468年)共計250余年的歷史,涉及諸侯國之間政治、經濟、文化、戰爭等各個方面的內容,恢弘地再現了春秋時期的人文風貌和社會狀況,對后世的史學文學都有重要影響。其中,《左傳》對戰爭的描寫可謂其中最為精彩的一筆。《左傳》戰爭敘事的特點,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戰爭敘事的文體特征,二是戰爭描寫過程中的情節設計,三是對戰爭中人物的刻畫。相較于《春秋》中所記載的歷史事件,《左傳》在敘事上更加精于選材和安排,對人物的描寫也刻畫得更為細膩。此次通過幾篇典型案例淺談《左傳》戰爭敘事手法上的突出特點,有文不達意或理解不當之處,敬請批評指正。
其一是《左傳》在戰爭敘事中的文體特征。《左傳》敘事的文本特征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記言與記事的均衡合宜;二是文本與故事的基本對稱;三是事實與虛構的相互交融。”(傅修延《先秦敘事研究-關于中國敘事傳統的形成》)。所謂均衡合宜,即語言簡練、精確傳神、表現力強。清馮李驊《讀左卮言》中云:“凡聲情意態,緩者緩之,急者急之,喜怒曲直,莫不逼肖”,即 “文約而事豐” 。舉邲之戰為例,《左傳》中對于“晉敗于邲,先濟者賞”,記為“上軍下軍爭舟,舟中之指可掬”,就采用了曲筆寫法,不言攀舟亂而以刃斷指,但曰舟指可掬,使讀者自睹其事實,達到均衡合宜的效果。
所謂文本與故事的基本對稱,是指文本敘述在敘事過程中通過將故事內容與文本篇幅達到一個基本均衡從而實現言事合宜,修短有度。如對僖公二十三年晉國內亂,晉公子重耳流亡列國的敘述。“晉公子重耳之及于難也,晉人伐諸蒲城。……遂奔狄……處狄十二年而行。
過衛,衛文公不禮焉。……
及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乘,公子安之。……
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乘。……
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
在這一歷史事件中,作者并未將重耳流放的二十四年放于各個年代中拿出一定的篇幅敘寫重耳的曲折經歷,而是一氣呵成,語言精練,通過“過衛”、“及齊”、“及曹”等一系列代表性的狀語展現重耳在外流亡的經歷,用較少的篇幅敘寫了豐富的內容,不顯拖沓,文筆簡潔而表現力強。
所謂事實與虛構的相互交融,一個經典案例是對崤之戰的記敘。戰前大夫拜卜偃,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此處描寫到晉文公顯靈,卜偃的卜筮為虛寫。而后文的秦師過北周門,以及秦晉崤之戰晉國的勝利為事實卻應驗了卜偃的卜筮,這就將虛實結合了起來,既增強了文本的可讀性,同時又尊重了客觀歷史,達到了文與史的統一。
其二體現在《左傳》描寫戰爭的情節設計。《左傳》在戰爭情節的敘寫上不同于以往的史書,作者在敘事過程中不是簡單的記史,而是對戰爭的深入解讀,不簡單停留于外圍,而是切入戰爭的內部去解讀戰爭的性質,原因等。這是《左傳》在戰爭敘事上最突出的特點之一。以曹劌論戰為例,作者在對齊魯長勺之戰的敘述上,對戰前曹劌對戰爭形勢的 “論” 著了大量筆墨,對戰爭結束后“齊師敗績”的原因也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反而對戰爭的過程僅述以寥寥數句,充分體現了《左傳》在戰爭敘事上著眼于政治并帶有思想的傾向性,將側重點放在戰爭的起因、背景及其結果的原因等內在實質問題的研究和分析上,而不是戰爭過程本身。
其三在于戰爭中的人物描寫。《左傳》善于在戰爭矛盾沖突的描寫和人物的語言對話中展開人物性格。如齊魯長勺之戰寫曹劌,通過與魯莊公關于“何以戰”的三問三答和臨陣指揮作戰時的兩番“未可”、“可矣”的對答,表現其從容鎮定、機智謹慎的軍事家風度。描寫春秋五霸人物,同樣各具特色。如寫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這個人物,在在《秦晉韓之戰》、《燭之武退秦師》和《秦晉崤之戰》等多篇文本中都有對秦穆公進行集中地描寫。秦穆公為人極為奸詐和虛偽,從韓之戰的記述中,充分反映出他的為人特點。韓之戰的起因,本是由于晉惠公食言背賂,而使秦穆公懷恨在心,但他又怕為此發動戰爭,會受到列國諸侯的輿論譴責,故一直忍耐等待時機。最后終于因晉惠公不救秦災,秦穆公找到了興師的理由,激怒了國人,起兵伐晉,足見他的用心之深。同樣在《燭之武退秦師》中,作者再一次提到了秦穆公為了個人目的,單獨和鄭國媾和,破壞了秦、晉的聯盟,造成后來秦、晉多次戰爭的惡果。
在用語言勾畫人物上,可概括為“斯皆言近而旨遠,辭淺而義深,雖發語已殫,而含意未盡,使讀者望表而知里,捫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句外。”(劉知幾《史通·敘事》)蘇軾也曾提到:“意盡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而言止而意不盡,尤為極致,如《禮記》、《左傳》可見。”《左傳》在語言藝術上豐富的內涵由此可一斑。
《左傳》做為我國第一部史傳類敘事作品,其突出的戰爭敘事風格對后代戰爭類文學作品毋庸置疑都產生了影響,較近的如司馬遷的《史記》,較遠如羅貫中的《三國演義》,在戰爭得記敘上都有《左傳》之遺風。此處略加說明:
例如,《史記》在寫軍事行動過程中多次把軍事行動視為一種復雜的社會現象來加以全面敘寫,并對戰爭的性質等實質性的問題進行了深入分析,在這一點上,《史記》的敘事風格明顯帶有《左傳》的敘述特點。在《項羽本紀》中,《史記》的作者對鉅鹿之戰的描寫不僅局限于對戰場的描寫,還著重刻畫了反秦戰爭的總形勢、項梁軍的失敗、楚王遣將、項羽奪權、秦楚軍廝殺、章邯降楚等這些與戰爭相關聯的因素。這些戰前、戰后方方面面的事,《史記》均把其寫得淋漓盡致。使人容易看清戰爭全貌,便于從中總結經驗教訓。
對于《左傳》善于在戰爭矛盾中展開人物性格的特點,《三國演義》中這一特色更為顯著。不少戰將的性格特征就是隨著戰事的推進而得到豐富和發展的。如“趙子龍單騎救主”就是在戰事的變幻莫測中刻畫趙云忠貞的性格。混亂之中糜芳向劉備報告:“趙子龍投曹操去了也!”,劉備心生懷疑,張飛破口大罵,矛盾一觸即發,讀者的心也跟著懸起來。然而作者轉換了一個敘事角度,以趙云的視線去尋找劉備失散的家小救起劉備的獨子阿斗,而且殺出重圍,贏得曹操“真虎將也”的由衷贊賞。正是在“單騎救主”這一情節的展開之中,趙云英勇、忠貞的性格得到充分的展露,頗有《左傳》人物描寫的筆法。
《左傳》在戰爭的描寫上,其優秀而獨特的敘事風格不僅為當時時代的文學和史學敘述手法開啟了先河,也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財富,對后世的戰爭類文學和史學作品都有深遠影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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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守謙 金秀珍 王鳳春 譯注《左傳全譯》 貴州人民出版社 1990年11月.
[3]張懿奕 《左傳敘事研究綜述》 湘南學院學報[M].2010年8月第31卷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