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生產力”范疇論析
——以“工業時代”向“信息時代”變遷為視角

文/周利生 王水興

馬克思主義“生產力”范疇論析
——以“工業時代”向“信息時代”變遷為視角

文/周利生 王水興

邁入信息文明時代，當今人類需要有不同于工業文明時代的理論和思維引領發展，否則，就可能為發展付出更多的歷史代價。信息文明時代，馬克思主義 “生產力”內涵正面臨著如何發展問題。

工業時代馬克思主義“生產力”內涵

馬克思主義“生產力”范疇，通常被人們理解為，具有勞動能力的人和生產資料相結合而形成的改造自然、生產出勞動產品的能力。在我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和經濟學教材中，大體上，都是以“人們征服、利用、控制、改造自然的能力”來闡釋生產力內涵。按照上述闡釋方式理解生產力范疇，我們可以歸納出下列幾點結論：第一，生產力的主體是社會中的人和人類；第二，生產力的客體是自然界；第三，生產力是一種能力，這種能力既是一種現實的力量，也是一種潛在的能力。

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物質資料的生產是人類第一個歷史活動，人們在物質資料的生產中形成社會關系，在社會關系中核心是生產關系，而生產關系中生產資料所有制性質決定了生產者在勞動生產中的地位和勞動產品的分配方式。以雇傭勞動為基礎的資本主義社會是最后一個建立在生產資料私有制基礎上的剝削型社會。資本主義制度在推動生產力發展的同時，也造就了埋葬自己的掘墓人——沒有生產資料、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過活的無產階級。當無產階級覺醒為自覺的組織起來的革命的階級后，通過全世界無產階級的聯合斗爭，一切舊的剝削制度、剝削階級和剝削觀念將被無產階級徹底消滅，全人類將獲得自由和解放。這就是經典馬克思主義關于無產階級和人類解放的理論邏輯。

問題在于，社會主義沒有首先在資本主義心臟地帶取得實踐形態，而是在資本主義發展不充分、生產力并不發達的經濟文化相對落后的地區變成了現實。因此，社會主義革命成功后，建設和鞏固社會主義制度必然面臨著如何在同資本主義比較中取得更好、更快地發展生產力的歷史任務。在傳統工業時代，無論哪一種社會形態的國家，生產力的發展，主要是以征服、控制、利用自然資源為動力的。自然資源的有限性和使用過程中的遞減性決定了，在爭奪世界市場、原料等經濟資源過程中，世界經濟發展不平衡是絕對的。資本主義發展的不平衡規律成為社會主義革命取得成功的理論邏輯。從某種意義上講，這種以爭奪自然資源和社會財富為目的的生產力觀，是導致整個傳統工業時代世界持續處于戰爭與革命狀態的原因之一。

歷史表明，經典馬克思主義揭示的人類社會發展的理論邏輯與歷史邏輯不是平行線似的相互吻合的。從全球范圍來看，作為一種生產方式的資本主義不但在生產力上仍然具有發展的活力和潛力，更在意識形態上具有強大的影響力。世界上所有的社會主義國家，都面臨著發展生產力，改善人民生活，補生產力發展水平不高、社會發展不平衡的歷史任務。20世紀50年代開始，隨著計算機技術和網絡技術為核心的第三次科技革命的發展，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發達國家相繼進入到后工業社會（信息社會），一個全新的生產力發展生態出現了。信息化生產勞動方式成為社會生產先進方式，誕生于傳統大工業時代的經典馬克思主義“生產力”內涵面臨著發展的重大課題。

必須明確的是，以物質資源為主要要素的生產力發展方式盡管在農業社會、工業社會發展過程中始終處于主導地位。但是，隨著工業化外延式發展，這種以增加物質資源要素投入驅動經濟發展的社會發展模式的優勢就會逐漸消耗殆盡，隨之而來的必然是資源約束趨緊，環境污染嚴重，生態系統退化的嚴峻形勢。人與自然的這種矛盾，最終都要傳導到人與人之間的利益沖突，乃至發生階級對抗、民族和國家的沖突。所以，工業化發展時期，和平力量的增長很難超過戰爭力量的增長。要改變人類同類相殘的歷史宿命，只有邁入到信息文明時代，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主題，人們擯棄“零和博弈”思維，樹立協同、共享為核心的“互聯網精神”“和合共生”的天下觀念，開掘、發展和共享人類知識和智慧的無盡的資源，全面革新人們的生產力觀念，人類社會的生產力才能得到持續的發展。

信息時代馬克思主義“生產力”內涵

本質上講，信息化生產勞動方式屬于高度社會化的生產勞動方式。唯物史觀認為，社會主義是克服社會化生產方式與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矛盾的歷史和邏輯的必然選擇。社會主義社會就理應更符合社會化、信息化勞動方式發展的條件。但是，社會主義國家信息化發展道路如果還是按照傳統工業文明理念來走的話，在全球信息化競爭浪潮中，就無法既超越資本主義工業文明、又能夠超越資本主義信息文明的歷史局限。相對社會主義國家，在一些生產關系落后的資本主義或封建資本主義國家，生產力為什么能夠取得比同時代的社會主義國家更快、更好的發展？這里涉及到一個如何理解“生產力”內涵問題。“生產方式的變革，在工場手工業中以勞動力為起點，在大工業中以勞動資料為起點。”在大工業時代，生產力的要素主要是勞動力、土地、機器、設備和資本等。實踐表明，在我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過程中，經典馬克思主義所指的“物質生產力”極容易被人們簡單地理解為，主要是開發、利用、控制和征服自然物質的能力。信息文明時代，這樣理解“生產力”范疇，顯然是不符合實際的，對生產力內涵的片面和簡單的理解也產生了極端消極的影響。突出地表現就是，長期以來，人們對解放、發展、開發、利用人的智力、知識和信息等非物質性生產要素重視不夠。習近平指出：“網絡信息是跨國界流動的，信息流引領技術流、資金流、人才流，信息資源日益成為重要的生產要素和社會財富，信息掌握的多寡成為國家軟實力和競爭力的重要標志。”信息（知識）在生產力系統中的重要地位由此被人們重視，是符合社會生產生活實際的。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物質生產方式決定精神生產方式。隨著信息化勞動方式逐步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的主導的生產方式，原先工業時代占主導地位的哲學和倫理觀念就日益顯得過時了。在信息化勞動方式上必然會產生民主、平等、開放、參與的觀念。信息、科學和技術等非實體性的生產要素本身并不能直接形成現實的生產力。信息、科學和技術等非實體性的生產要素只有通過勞動者的勞動滲透到生產力系統中，才可能形成現實的生產力。馬克思恩格斯早就提出，“真正的財富就是所有個人的發達的生產力”。基于人無論在哪個時代在生產力系統中始終都處于主體地位，一個國家（地區）和一種社會制度能在多大程度上尊重人、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尊重創造，能在多大程度上為人的自由流動、知識的共享、信息的公開創造條件并能切實地保障實現這些條件，就大體上決定了這個國家（地區）和制度在多大程度上能夠形成先進的生產力。唯物史觀既強調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又強調社會意識對社會存在具有反作用。全球信息社會的發展實踐表明，在開放、平等、民主、共享和合作意識發達的國家和地區，生產力相對就發展的比較快，反之就會停滯或緩慢。

很多學者已經認識到，僅僅認為馬克思恩格斯等經典作家生活在大工業發展的初期，他們創立的勞動價值理論、生產力理論可能更多地是指體力勞動或物質生產，而較少地關注非物質性生產和腦力勞動，這是對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極大誤解。

唯物史觀認為，人的勞動過程是有意識的有目的的。馬克思恩格斯通過蜜蜂的活動和人的勞動過程比較，認為人的勞動過程和低等生命的本能活動區別就在，人的勞動“結束時得到的結果，在這個過程開始時就已經在勞動者的表象中存在著，即已經觀念地存在著”。顯然，馬克思恩格斯看來作為人類歷史存在前提的勞動內在地就包含了人的思維和智力因素。人的勞動過程和動物的生命活動過程根本區別就在于“人是能思想的存在物”。馬克思恩格斯已經意識到了，人們的生產勞動，不僅包含了體力的勞動，還有非體力勞動。馬克思恩格斯還預計，隨著科學技術的對生產力系統的滲透，用來生產物質生存資料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會趨于減少，直至到最低限度。未來社會生產主要是為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進行的。這些預計已經在信息社會中顯露出來了。當今世界經濟產業結構的變化進一步確證了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性。

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闡釋“生產力”范疇時沒有直接提到信息對生產力的影響。但是，就他們理解的生產力內涵而言包含了現代信息技術意義上的信息資源和信息化涵義。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勞動生產力中包含了“科學的發展水平和它在工藝上應用的程度，生產過程的社會結合”。在在手工工場勞動還是主要勞動形式的時代，馬克思恩格斯就明確了“協作”“機器和科學發展”“工藝應用”對生產力的重要意義。信息化勞動方式，本質上是對傳統工業化勞動方式的超越。信息社會經濟的繁榮本質上是社會生產協作和整個社會生產過程更加高效、精準的結果。信息時代通過全球信息化“協作”勞動而提高生產力的方式，與馬克思提出的人類勞動的“總體性”發展趨勢的預測高度契合。現代信息社會，勞動的“總體性”發展趨勢與科學技術的發展及其在勞動過程中的應用是相輔相成的同一個歷史過程，勞動的“總體性”發展是歷史的必然趨勢，客觀上就表現為所有勞動主體都參與到了勞動產品的價值創造過程。信息經濟的發展客觀上要求整個社會必須尊重知識創造和信息資源的價值應用。

馬克思恩格斯還精辟地論述了生產力的各個要素會受科學和技術的改造，各自內涵以及生產力整個系統必然會發生深刻變革。馬克思恩格斯明確指出：“在一切生產工具中，最強大的一種生產力是革命階級本身。”把革命的勞動階級視作最強大的一種生產力已經和當今信息時代將勞動者的素質視作知識經濟關鍵因素相一致了。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通過對固定資本的逐漸機械化、自動化的發展歷程分析，認為，“社會生產力已經在多大程度上，不僅以知識的形式，而且作為社會實踐的直接器官，作為實際生活的直接器官被生產出來”。知識和智力轉化為直接的生產力實際上就是今天意義的自動化、智能化、信息化的生產能力。

現代“無人工廠”生產條件下，馬克思恩格斯的預計已經成為現實。“許多人……一起協同勞動，這種勞動形式叫協作。……這里的問題不僅是通過協作提高了個人生產力，而且是創造了一種生產力，這種生產力本身必然是集體力。”馬克思恩格斯明確指出“協作創造新的生產力”的論斷對我們深化認識信息化、全球化時代全球配置生產要素提高生產力具有方法論的指導意義。

“協同共享”是未來社會生產力發展的主要形式

隨著信息社會的發展，傳統的勞動形態、價值形態、財富形態、國家形態、階級斗爭形態等等，它們的內涵和形式都在發生深刻變化。面向21世紀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應該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立場、方法和觀點的基礎上，對信息、互聯網+、大數據、信息生產力、信息社會等現代社會實踐中出現的新事物、新問題、新概念加以科學的研究和表述，以促進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大眾化，推進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范疇、概念的與時俱進。

21世紀以來，信息科學和技術發展到了一個新的水平，移動互聯網、3D打印技術、泛在網絡智慧、智能機器人的廣泛使用，正全面地改變著人們的生產、生活、思維方式。由信息互聯網、物流互聯網和能源互聯網構建的“協同共享”經濟發展方式正逐步變成世界新的生產力增長形式。基于大數據技術的社會治理和產業創新，正深刻影響著生產力的發展形式。石油驅動正被數據驅動取代。全面開放政府數據，推動大眾創新、萬眾創業，樹立普惠發展理念、打造透明政府、建設民主社會，正日益成為我們這個時代生產力持續、穩態發展的必然選擇。現代生產力要素，不僅包含自然物質世界實體性要素，更多地體現在人的觀念、精神、知識和信息等非實體性要素。人和人類社會既是生產力的主體，又是生產力的客體。本源上，人和人類社會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改造自然的能力，當然也包含了改造人和人類社會的能力。單純地強調某一個方面，就容易誤導人們對“生產力”內涵的理解，這在理論上是錯誤的，實踐中是有害的。

基于上述認識，我們將生產力定義為：“標志人們改造自然和社會以適應人和社會發展需要的哲學范疇。”這樣定義有助于全面反映信息時代生產力各個要素，特別是通過改造社會道德狀況、文化狀況和社會精神狀況，將每一個人的智慧和知識（以信息形態呈現）這種無窮無盡的資源作為最重要的生產要素，有助于人們克服單純將物質資源作為生產要素的片面認識，樹立萬物協同合作的普惠發展意識。從而在觀念上為緩和人與人之間、人與自然之間的緊張對立關系，為建設低碳生態、和諧普惠的社會奠定思想基礎。

信息時代，生產力是通過人和物質資源與精神資源結合而形成的能力。受時代的局限，傳統工業時代人們主要依賴物質資源發展生產力，通過發展實體經濟，發展生產，增加財富的；信息時代，物質資源的重要地位逐步由信息、知識等非實體性生產要素取代，信息經濟、虛擬經濟成為社會經濟的主要形態。實體經濟在未來產業結構的主體地位會逐步讓位于科學、教育、文化、醫療、保險、法律服務、創意咨詢、品牌策劃、軟件開發等服務業。質言之，現代信息社會呈現的“協作共享”生產力形式，本質上是“總體工人”、社會“協作”形成的生產力。

隨著時代的變遷，馬克思主義“生產力”內涵必然會發生變化。而人們在理解馬克思主義 “生產力”內涵時，極容易受時代和認識水平的局限。經典馬克思主義“生產力”內涵原本就不僅包含了物質要素，也包含了精神要素。

必須說明的是，我們強調信息和知識在生產力中的重要地位，并不表明我們是“技術至上主義”者和“科學技術決定論”者。社會發展實踐證明，虛擬（信息）經濟要和實體產業經濟保持合理的關系，過分偏頗任何一方，都會損害經濟社會的發展。以科學技術為底基的文明樣態只有和先進的社會制度和思想結合才能展現出文明的真正曙光。恩格斯1886年在《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中就指出：“隨著自然科學領域中每一個劃時代的發現，唯物主義也必然要改變自己的形式。”自此130年來，人類在自然科學領域的新發現已大大改變了我們的勞動方式、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因此科學認識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基礎理論、范疇、概念的任務依然任重道遠。

作者單位：（江西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摘自《科學社會主義》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