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靜
21世紀南亞毛主義運動:現實及未來
文/王靜
20世紀90年代以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各種探索均陷入困境,各種共產黨力量不斷衰敗,力量越來越弱小。與此截然相反,國際“毛主義運動”卻呈現出力量不斷蓬勃增長的“奇觀”。越來越多的反抗力量轉向了對解決第三世界的農民土地問題、民族解放問題、民主革命問題和經濟發展問題非常有吸引力的理論武器——“毛澤東主義”。如今,南美的秘魯、哥倫比亞,東南亞的菲律賓,西亞的土耳其,以及整個南亞地區都存在毛主義政黨領導的“持久人民戰爭”。其中,南亞地區的毛主義運動規模最大,力量最為集中。世界社會主義運動是對資本主義全球化負面后果的必然回應。資本主義全球化在二戰后尤其是在朝鮮戰爭后逐步進入新殖民主義階段,而世界毛主義運動則是新殖民主義時代最顯著的反抗性力量。南亞新一輪毛主義運動承繼自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印度“納薩爾巴里運動”為里程碑的第一波毛主義運動,其直接世界背景是中蘇大論戰。蘇聯解體后,新自由主義席卷全球,南亞成為重災區。正是在這一時代背景下,由于尼泊爾革命的直接帶動,21世紀南亞地區的毛主義力量重新整合,掀起了新一輪運動高潮。對南亞乃至全球毛主義運動的來龍去脈進行系統的分析和梳理,已經越來越成為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研究、國際地緣政治研究及中國全球戰略研究必須面對的重大課題。
進入80年代后,新自由主義勢力在世界范圍內興起,以蘇聯共產黨蛻化、變質并隨之崩潰為標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整體上也陷入低潮。新自由主義模式不僅沒有解決南亞地區原本存在的矛盾和問題(如土地問題、種姓問題等等),反而在更大程度上激發了兩極分化問題和階層階級矛盾。總體上看,南亞毛主義政黨在蘇聯解體這場大沖擊中很快就站穩了腳跟,在90年代就基本恢復了元氣,并在21世紀迎來了革命的高潮,南亞地區的共產主義運動出現了大突破。
在尼泊爾人民革命的帶動下,21世紀南亞地區的毛主義運動出現復興。根據其在國內乃至世界的軟硬實力、影響力及成熟程度,21世紀南亞地區的毛主義政黨可以劃分為四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是具有全國性乃至世界性影響力,有實力問鼎中央政權的政黨——尼共(毛)和印共(毛)。尼共(毛)在21世紀新一輪南亞毛主義運動的復興中扮演了旗手和先鋒的角色。從1996年尼共(毛)起事至今近20年的時間里,尼共(毛)領導的尼泊爾人民革命可以劃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十年人民戰爭”和“十年議會道路”。在巨大的爭議下,尼共(毛)于2006年放下武裝轉入尼泊爾議會政治。在經歷了短暫的大選勝利后,尼共(毛)黨內發生大分裂,并于2013年大選失利。尼共(毛)急轉直下的革命形勢對原本蓬勃向上發展的南亞毛主義運動造成理論和實踐上的巨大沖擊。南亞毛主義運動的領導地位如今開始逐步轉移到更具潛力和影響力的印共(毛)身上。2004年9月21日印共(毛)成立,并由此開啟了“將武裝斗爭拓展至全國”的進程。印共(毛)武裝力量如今分布在印度境內的22個邦,其中包括數萬正規武裝力量和無法統計的大量民兵。印共(毛)迅猛的發展態勢成為印度政府的最大威脅。2009年,印度政府采用美國的“低烈度戰爭”戰略出動大規模的軍隊對印共(毛)展開剿滅,然而,剿滅行動并未觸及印共(毛)的根本,在一些地區印共(毛)的力量甚至還有所發展。
第二種類型是歷史悠久,有潛在的實力,但目前還未能真正發展起來,一旦有合適的氣候和環境就極有可能迅速壯大的政黨。這一類政黨的代表是斯里蘭卡的錫蘭共產黨(毛主義者)和十幾支力量整合尚未完成的孟加拉國馬列毛主義共產黨。
第三種類型是歷史悠久,具有很強的生命力和韌性,但一直維持有限規模的政黨。這類政黨的代表是阿富汗共產黨(毛主義者)和巴基斯坦工人與農民黨。
第四種類型是邊緣化的、發展趨于停滯的、在短時間內極小有可能獲得大發展的政黨。這一類政黨的代表是不丹共產黨(馬列毛主義者)。不丹共產黨(馬列毛主義者)是不丹主要的毛主義共產黨組織,其武裝側翼組織為“不丹猛虎部隊”。2014年“南亞恐怖主義門戶網”所做的一份評估報告顯示:2008年不丹發生了十幾次與不共(馬列毛)相關的沖突,但這僅僅是不丹極左翼力量最后的示威。
從整體上看,南亞地區毛主義運動仍然處于大整合、大轉折的歷史階段,尤其是尼共(毛)的路線調整給南亞毛主義運動的聯合態勢蒙上了新的陰影。如今,南亞毛主義運動面臨著統一思想理論和政治路線、實現各國毛主義力量的內部團結及整個南亞地區毛主義力量的整合、在新時代條件下進行理論和戰略戰術創新等四大挑戰。
第一,從歷史到現實,“議會道路”還是“武裝斗爭道路”的理論焦灼始終干擾著南亞毛主義運動。這一現象的背后是深刻的歷史邏輯及其延伸的理論邏輯。首先,與俄國革命和中國革命的時代背景不同,二戰后整個資本主義體系發生了一定的改變,在共產主義運動和民族解放運動的強大壓力下,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無論從中心到外圍都發生著某些局部調整,其中包括部分的政治、經濟改良,如政治上允許共產主義傾向的左翼政黨參與議會政治,再例如經濟上社會福利保障制度的初步建立等等。在這種背景下,部分左翼政黨的確會產生通過參與議會政治和平改變資本主義進入社會主義的憧憬。其次,二戰后,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陣營更加有組織化、系統化、全面化地加強了對各國共產主義運動尤其是其領導階層的經濟收買和思想滲透,誘使后者蛻變乃至叛變。最后,冷戰結束后,新自由主義興起,冷戰期間資本主義迫于社會主義陣營的壓力被迫進行的改良成果毀于一旦,走議會路線的各國左翼政黨普遍陷入了一定程度的困境。在以上三點原因的影響下,兩條道路之間勢均力敵的斗爭可能會長期存在。
第二,長期和頻繁的分裂困擾著南亞毛主義運動。六七十年代以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開始出現頻繁分裂,毛主義政黨也概莫能外。在第一波毛主義運動陷入低潮后,南亞各毛主義政黨基本上都支離破碎了。21世紀南亞毛主義運動出現復興,一批毛主義政黨開始重新整合。曾經整合成功的范例有印共(毛)、尼共(毛)、阿共(毛)和“南亞毛主義政黨和組織協調委員會”的誕生。但是2012年6月一度扮演南亞地區毛主義運動領導者角色的尼共(毛)內部發生大分裂。而2011年后,擔任新一輪南亞毛主義運動“組織和協調者”的“南亞毛主義政黨和組織協調委員會”停止活動。孟加拉國境內的十幾支毛主義政黨和斯里蘭卡的毛主義政黨的整合十幾年來始終未能完成。出現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南亞各國都缺乏一個擁有成熟的領導階層、成熟的思想理論和戰略戰術,并被實踐所檢驗和證明的力量中心,來整合和團結該國毛主義力量。上升到地區層面,整個南亞也需要有這樣的一支力量和中心。
第三,在印度擴張主義和帝國主義支持下的各國統治階級的殘酷圍剿始終對南亞毛主義運動形成巨大的壓力。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美國在如何反對第三世界國家革命戰爭的研究和應對方面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1986年7月,美國的一個由20多名專家組成的軍事智囊團在巴拿馬秘密研究“低烈度戰爭”理論。“低烈度戰爭”戰略在日后剿滅第三世界國家“游擊戰”和“持久人民戰爭”中發揮重大作用,并且在施行的過程中不斷得到完善。21世紀的美國壟斷資產階級及其全球盟友對各國勞動人民的思想控制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巧妙而嚴密的程度,這是當年列寧領導的俄國革命和毛澤東所領導的中國革命所沒有遇到過的新挑戰、新問題。如何突破美國壟斷資產階級及其全球盟友對南亞毛主義政黨的“輿論圍剿”和“軍事圍剿”,在理論上和實踐上有所創新,擺脫孤立的局面,贏得生存和發展的空間,是南亞毛主義運動面臨的最大挑戰。
第四,是壟斷資產階級的信息技術挑戰。在21世紀的今天,兩大階級間的技術鴻溝更加擴大了。信息技術的特征是投資規模巨大、集成化程度高,尤其是需要一個龐大的技術階層支撐。在整個信息產業和整個互聯網核心技術都被美國控制的背景下,連中國和俄羅斯這樣的大國都面臨著美國的網絡戰爭和信息戰爭的不對稱威脅。南亞各國的毛主義政黨要想擺脫當前的不利局面,困難程度很大。
由于上述問題的存在,南亞毛主義政黨在短期內還很難成為該地區支配性的力量。但是深受封建殘余和新自由主義模式毒害的南亞地區,必然在長期范圍內成為毛主義運動的溫床。毫無疑問,在全球經濟進一步走向大蕭條的背景下,未來十幾年內毛主義政黨在南亞各國和各地區將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再次出現類似尼泊爾革命那樣的毛主義運動高潮也將是大概率事件。
中國目前正在推動對世界格局產生深刻影響的“一帶一路”倡議(其中南亞是一個重要側翼和環節),不管人們是否已經能夠意識到,這一戰略要取得成功,必須塑造一種全新的第三世界全球化模式,它需要既不同于傳統的以新舊殖民主義為特色的資本主義全球化模式,也不同于當年中國和蘇聯所推動的以“人民革命”和“民族解放”為特征的傳統的社會主義全球化模式。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要在南亞得到順利實施,應該在戰略框架設計中考慮如何使南亞底層貧困人口的直接政治和經濟利益代表——即包括南亞毛主義政黨在內的共產主義政黨成為這一戰略的動力而不是阻力。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助理研究員;摘自《南亞研究》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