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文華
《制止核恐怖行為國際公約》與我國相關立法的協調研究
文/王文華
2015年7月13日施行的《國家安全法》第31條規定:“國家堅持和平利用核能和核技術,加強國際合作,防止核擴散,完善防擴散機制,加強對核設施、核材料、核活動和核廢料處置的安全管理、監管和保護,加強核事故應急體系和應急能力建設,防止、控制和消除核事故對公民生命健康和生態環境的危害,不斷增強有效應對和防范核威脅、核攻擊的能力。”
核恐怖主義是最大的核威脅,它是指國際恐怖分子利用核擴散從事恐怖活動。1980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核材料實物保護公約》(Convention on the Physical Protection of Nuclear Material, “CPPNM”)于1987年2月8日生效。“9·11”事件后,國際社會面臨的核恐怖主義的威脅加劇。2005年4月13日,第59屆聯合國大會一致通過《核材料實物保護公約》的修正案——《制止核恐怖行為國際公約》(The International Convention on the Suppression of Acts of Nuclear Terrorism, “NTC”,以下簡稱《公約》)。這是聯合國大會通過的第13項反恐公約,也是第一項明確旨在打擊核恐怖主義罪行的國際公約,該公約于2007年7月7日生效。目前已經有99個國家批準、16個國家簽署了該公約。我國于2005年9月14日簽署,2010年8月28日批準了該公約,同時也聲明對有些條款作了一些保留。
《公約》由序言和28條正文組成,對“放射性材料”“核材料”“核設施”等術語進行了界定,并要求締約國采取必要的立法和其他措施,將核恐怖主義行為規定為刑事犯罪,規定各締約國應當開展引渡和刑事司法協助等司法合作,共同打擊核恐怖主義犯罪,同時對以收繳等方式獲得的放射性材料、核設施或者裝置的保管、儲存和歸還作了具體規定。
《公約》第2條規定,“核恐怖犯罪”是指任何人以制造傷亡、損壞財產或破壞環境為目的,擁有或使用放射性物質或放射性裝置的行為。此外,破壞民用和軍用核設施,或威脅使用放射性物質或核裝置的行為,也屬于核恐怖犯罪。《公約》規定的核恐怖犯罪行為主要為3大類:一是以危害人、財產和環境為目的,擁有放射性物質或核裝置;二是出于同樣目的,使用放射性物質、核裝置或破壞核設施;三是為達到這些目的,威脅使用或企圖擁有放射性物質和核裝置。
《公約》第5條要求,各締約國應酌情采取必要措施,在國內法中將第2條所述犯罪定為刑事犯罪,并根據這些犯罪的嚴重性質規定適當的刑罰。對于第1、2項,即使未遂也構成犯罪。此外,上述行為的組織、教唆、幫助行為也構成犯罪。在程序上,對于涉嫌制造核恐怖行為的個人,各國政府必須起訴或將其引渡到別國受審。各國應該為打擊核恐怖行為加強情報交流,并加強對本國放射性物質的監管。
我國一向重視履行包括國際安全在內的各項國際義務,對所批準或簽署的公約嚴格遵循“條約必須遵守”的原則。從罪名設置看,我國刑法涉及或包含核材料作為犯罪對象在內的罪名,主要規定在危害公共安全罪中,只有走私核材料罪規定在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罪中。2001年12月29日通過的《刑法修正案(三)》對懲治恐怖活動犯罪的有關條文進行了補充修改,其中與核恐怖相關的有:(1)將刑法中原有的投毒罪修改為投放危險物質罪、過失投毒罪修改為過失投放危險物質罪;(2)對組織、領導、參加恐怖組織罪的犯罪人根據他們在犯罪中各自所起的作用分為3個層次,分別規定了不同的法定刑;(3)將非法買賣、運輸核材料罪修改為非法制造、買賣、運輸、儲存危險物質罪;(4)將洗錢罪的犯罪對象由修改前的3種擴大為現在的4種,即在保留了原有的犯罪對象基礎上又把“恐怖活動犯罪的違法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作為洗錢罪的犯罪對象;(5)將盜竊、搶奪槍支、彈藥、爆炸物罪修改為盜竊、搶奪槍支、彈藥、爆炸物、危險物質罪;(6)搶劫槍支、彈藥、爆炸物罪修改為搶劫槍支、彈藥、爆炸物、危險物質罪;(7)增設了3個有關懲治恐怖活動犯罪的新罪名:資助恐怖活動罪、投放虛假危險物質罪、編造、故意傳播虛假恐怖信息罪。此外,《刑法》第151條第1款“走私核材料罪”、第130條“非法攜帶槍支、彈藥、管制刀具、危險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罪”、第136條“危險物品肇事罪”、第338條“污染環境罪”、《刑法修正案(九)》第120條之二增設的“準備實施恐怖活動罪”等罪盡管本身不屬于核恐怖犯罪,然而,由于犯罪對象包括核材料,在研究核恐怖犯罪時,也應當對這些罪名給予高度關注,以利于刑法的整體協調。
刑法修正案(九)對第151條第1款“走私核材料罪”取消了死刑的規定。核走私主要指的是走私可制造核彈的主要材料——鈾和钚。走私核材料罪本身不必然是恐怖犯罪,但是可能會被恐怖組織、恐怖分子所利用、對公共安全造成很大威脅,然而該罪首先是侵犯經濟秩序的犯罪,即使危及公共安全,也只是造成公共安全的危險,屬于危險犯而非實害犯,因此,不能因為對恐怖犯罪的恐懼而將恐怖犯罪泛化、將與恐怖犯罪可能有關聯的犯罪都予以嚴懲。
(一)增設“非法持有核材料罪”或“非法持有危險物質罪”。從刑事政策角度出發,對核恐怖犯罪的治理同樣需要“嚴而不厲”——嚴密法網、全面構筑刑法防線、增加前端、上游犯罪的規定,不可一味依賴死刑。未來可以考慮在《刑法》第130條非法攜帶槍支、彈藥、管制刀具、危險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罪、“《刑法修正案(九)》第120條之二增設的“為實施恐怖活動準備兇器、危險物品或者其他工具罪”以外,增設“非法持有核材料罪”或“非法持有危險物品罪”。因為前者需要證明非法攜帶危險物品進入公共場所或者公共交通工具情節嚴重的行為,或者需要證明行為人具有“為實施恐怖活動”的目的,而涉核材料的犯罪因其極大的危險性,需在罪名設計時考慮到降低司法證明的難度,將刑法的防線提前,嚴密對涉核材料犯罪的刑法規制,強化刑法的預防犯罪功能。況且,刑法第128條第1款早就規定了非法持有、私藏槍支彈藥罪,刑事立法的邏輯是——出罪“舉重以明輕”,入罪則應當“舉輕以明重”。那么,在核恐怖已引起世界各國高度警惕的今天,增設“非法持有核材料罪”就有很大的必要性。
(二)增設危害“核裝置”的相關罪名。《公約》第2條規定的“核恐怖犯罪”的3大種類所指向的犯罪對象都是“放射性物質和核裝置”,因為“核裝置”是制造原子彈、氫彈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之必需。我國《刑法》第2章、第3章、第6章的涉核罪名都不包括核裝置,有關“危險物質”“危險物品”“有害物質”等犯罪對象的罪名,其實都只包括核材料等放射性材料,并不包括核裝置,只有在第7章危害國防利益罪中涉及“武器裝備”的幾個罪名中包括核裝置,顯然犯罪主體、犯罪客體、犯罪主觀方面都受到很大限制,難以有效規制涉及核裝置的核恐怖主義犯罪。建議未來可以考慮在刑法第2章增設危害“核裝置”的相關罪名。
(三)將核恐怖犯罪列入“國際犯罪”,專章加以規定。聯合國先后制定的反恐13個公約充分說明,恐怖主義是國際社會所普遍關注、重點預防和打擊的犯罪。例如《俄羅斯聯邦刑法典》第12編將本屬于國際犯罪的“破壞人類和平和安全的犯罪”作為獨立的一編加以規定,該編第355條為“研制、生產、儲存、購買或銷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罪”。實踐中,恐怖犯罪越來越呈現出跨國、有組織等特點,犯罪主體、犯罪手段、犯罪后果常常具有國際性。在理論上,恐怖主義更是早就被視為國際犯罪的一種,因為它“違背人類基本價值”,“震撼人類的良知”。未來我國有必要考慮:一是單設“國際犯罪”一章;二是將核恐怖犯罪列入其中,突出對其嚴重的譴責性、否定性評價。
(四)取消“運輸、儲存槍支、彈藥、爆炸物、危險物質罪”的死刑。《刑法修正案(九)》取消了走私武器、彈藥罪、走私核材料罪的死刑,考慮刑法典的整體協調性,未來還應考慮取消《刑法》第125條非法制造、買賣、運輸、郵寄、儲存槍支、彈藥、爆炸物罪、非法制造、買賣、運輸、儲存危險物質罪中的“運輸、儲存槍支、彈藥、爆炸物、危險物質罪”的死刑,因為其危害性與走私武器、彈藥罪、走私核材料罪相當——“運輸”是在一國境內運輸,“走私”是跨越國境或者在界河、海、湖泊運輸。簡言之,走私的本質就是逃避海關監管的“跨境運輸”。同時,“儲存”的危害性也并不大于“走私”或“運輸”。也可以說,走私的危害一般大于運輸、儲存。那么,既然走私武器、彈藥罪、走私核材料罪都已經取消死刑,那么運輸、儲存槍支、彈藥、爆炸物、危險物質罪自然應當取消死刑。
我國新頒布的《國家安全法》、《反恐怖主義法》以及現行的《刑事訴訟法》、《反洗錢法》、《人民武裝警察法》都在基本面上與《公約》協調對接。然而,在實體、程序上仍需要對核恐怖作出更為專門、專業的系統規定,逐步形成更完備、全面、深入的核反恐法律體系,有效促進我國在反核恐怖犯罪方面與《公約》的協調對接。
【作者系北京外國語大學法學院教授;摘自《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