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思廣
文學史觀念的拓進與訴求
——關于編撰《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編年史》的幾點思考
文/陳思廣
毫無疑問,進入21世紀以來,文學史研究呈現出由“宏觀敘事”向“微觀敘事”轉變拓進的學術進展已是不爭的事實,大量的文學史著作特別是編年史著作應運而生即可證明這一點。多種版本的編年史出版,顯示出文學史觀念不斷走向新拓的共識與文學史寫作范式應當多元化的學術訴求。
眾所周知,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中國文學史是作為某種政治觀念的文學歷史呈現在人們面前的,特別是中國現當代文學,政治化的“以論代史”的言說模式一度成為時代的主潮。20世紀80年代以來,這種文學史觀被打破,一大批從不同的視野審視中國現當代文學歷程的著作不斷涌現,特別是“二十世紀文學史”與“重寫文學史”口號的提出,更將文學史的寫作引向深入。但是,我們也應看到,這些文學史絕大部分是援例“紀傳體”的模式書寫的。我這樣說絕不是否定“紀傳體”的書寫模式,事實上“紀傳體”的文學史書寫模式依然是行之有效的一種書寫體式,而是說,由于我國政治歷史環境所形成的文學史觀,以及由之所衍生的神話、禁忌、偏執、片面等現象,“紀傳體”書寫模式難以完整地呈現20世紀中國文學的發展歷史,常常遮蔽與割裂20世紀中國文學多元發展的歷史原貌。當然,這不能完全歸之于“紀傳體”寫作模式的局限,任何一種方法都是一定內容的承載方式,只是說至少在目前,它依然是還原與呈現文學歷史原貌時一個無法克服的矛盾體式。
編年體寫作恰好可以克服與彌補這一矛盾。雖然以記錄客觀史實為宗旨的編年體寫作模式自古有之,但以之克服以往習用的“以論代史”的文學史寫作模式,彌補不以史料為先而以某種先驗或后設的理論為先的寫作模式,顯然更為有效。
中國現代長篇小說是20世紀中國文學創作中最有實績的部門,也是最有影響力的文學體裁。一大批閃閃發光的名字與五彩斑斕的作品如同一道彩虹輝映在中國新文學這片絢麗的天空中。然而,由于時代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發展史貌學界至今沒有詳盡的家底,因此,當“還原”與“呈現”成為學界的主潮時,當國家及高校的數據庫建設日益為此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時,編撰《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編年史》就成為筆者亟待完成的學術目標。
什么是編年體長篇小說史呢?在我看來,編年體長篇小說史是以編年的方式呈現現代長篇小說史的一種體例范式,它應該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內容:(1)長篇小說創作生態史料;(2)長篇小說創作發生學史料;(3)長篇小說創作傳播接受史料;(4)長篇小說思想藝術評介;(5)長篇小說裝幀藝術呈現。雖不能說這5個方面涵蓋了編年體長篇小說史的全部內容,但至少可以說它們是還原與呈現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發展史貌的5個不可或缺的內容。
1.長篇小說創作生態史料。任何一種文學體裁的發展變化離不開促生這一變化的環境與時代。20世紀的中國現代長篇小說更是如此。要客觀呈現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歷史原貌,就必須正視有關現代長篇小說創作的生態史料,所有關涉這一歷史時段現代長篇小說發展的生態史料,當無一例外地收列其中,否則將無以呈現出這一時段現代長篇小說發展的歷史原貌。
2.長篇小說創作發生學史料。任何一部長篇小說都有其誕生發展史,這里所說的創作發生史料就是關涉一部長篇小說創作的誕生史料,這其中既包括作家從寫作到出版的外部過程,也包括作家從素材醞釀到主題提煉的內部思維過程。當然,有的有跡可尋,有的無跡可尋,但筆者認為,有跡可尋的長篇小說創作的發生過程的史料,是編年體長篇小說史一項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
3.長篇小說創作傳播接受史料。一部長篇小說的出版問世,離不開讀者的傳播接受。沒有讀者的參與,文本的意義就無法顯現。因此,詳盡地搜集每部長篇小說的傳播接受史料,梳理誰說的、在哪里說的、說了什么,可以清晰地彰顯現代長篇小說與讀者互動發展的歷史脈絡,也可為我們重構中國現代文學經典提供有益的啟示。當然,長篇小說傳播接受史料還包括長篇小說的印刷版次、印刷數量、出版頻次等相關信息,這也是考察該作品傳播接受情況的重要數據。
4.長篇小說思想藝術評介。據筆者統計,在1922-1949年間,新文學共出版現代長篇小說310部左右,這其中,可稱經典的長篇小說不足20部,雖有70%左右的作品為各類文學史(含專題史及相關論文)所提及,但仍有近30%的作品徹底湮沒于歷史的長河中。但是,對于一部編年體長篇小說史而言,顯然不能停留在僅輯錄那些堪稱經典或較為優秀的作品上,而是應該巨細無遺地輯錄現代長篇小說發展的點點滴滴,為后人留下扎實而可靠的信史。因此,一視同仁地對所有的現長篇小說做思想藝術上的介紹,不僅是編年體現代長篇小說史文體的需要,也是廣大讀者的需要。只有這樣,無論是專業的學者,還是文學愛好者,都能借此了解這310部左右的現代長篇小說表現了什么內容,其之所以被淘汰或被發掘或被經典化的緣由,也才能從全局上透析現代長篇小說的轉型之路,進而明了其在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發展史上的地位,為現代長篇小說的經典化提供可供參考的經驗教訓。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在呈現中國現代長篇小說思想藝術時,必須依據1922-1949年間出版的初版本或再版本,而非1949年后出版的單行本或選集本、全集本,同時,不是簡單地機械地復述文本的思想藝術內容,而是在客觀介紹該作品的思想內容之后,以美學的眼光——長篇小說詩學的眼光——對其藝術得失予以簡要的評介,為讀者判斷該作的藝術水準提供有參考價值的中肯評語。當然,這種評判的眼光必須建立在審美的、人性的、歷史的、時代的標準之上,避免被某種狹隘的政治功利觀所左右。只有這樣,我們才有可能復現一個與歷史本事相契合的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編年史,才有可能復現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由古典到現代的艱辛的轉型之路。
5.長篇小說裝幀藝術呈現。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轉型之路不僅是從內在形式開始的,外在樣式同樣給予了強大的助力,現代長篇小說的裝幀藝術塑造了圖書藝術的現代品格。呈現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發展史貌,不能忽略現代裝幀藝術在推進現代長篇小說轉型過程中的輔助意義。當然,這里的裝幀藝術主要是指長篇小說的封面設計。中國現代長篇小說裝幀設計的先驅者們,以與時俱進的姿態,新穎特獨、中西合璧的設計和樸素美觀、醒目別致的構思,贏得了廣大青年讀者的喜愛,不斷引領著中國現代長篇小說圖書裝幀設計的新潮流,在客觀上對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現代轉型起到了重要的推進作用。在編年史中以原書影與版權頁相并立的方式圖文并茂地呈現現代長篇小說的裝幀藝術,實有必要。
一般而言,編年史的編撰體例是以歷史時段為序,在第一手史料的基礎上,通過對原始史料全面詳實的發掘、整理、輯錄,構建一個足以返歸現場的歷史邏輯和秩序、一個以深廣度占優并以細節取勝的歷史全景圖。本編年體現代長篇小說史將在保持這一體例的基礎上略有所變,即:在總體例上,設引論總述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創作生態史、長篇小說思想藝術發展史、現代長篇小說的傳播接受史、現代長篇小說裝幀藝術史,總結其規律特點,探討其相關問題,如中國現代長篇小說轉型的質變性因素、國民黨文藝禁毀政策與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生態發展、戰爭境遇下出版格局的遷變與長篇小說的傳播與接受、圖書裝幀與現代長篇小說的轉型等,之后各章以1922-1949年為限,年下轄月,月下轄日,以現代長篇小說為連結點,通過對長篇小說創作生態史料、長篇小說創作發生學史料、長篇小說創作傳播接受史料、長篇小說裝幀史料等第一手資料的全面發掘及長篇小說思想藝術評介,構建一個足以返歸現場的、符合現代長篇小說歷史邏輯和秩序的、以深廣度占優并以細節取勝的現代長篇小說發展全景圖,在具體輯錄時,為防止成為簡單的資料長編,本編年史除生態史料與長篇小說初版節點按時序輯錄外,其余的相關史料一概以現代長篇小說的初版時間節點為點輯錄于該作之內(長篇小說出版日期不明者置于月末,月日均不明者置于年末;多卷本或系列創作,以全部完成后的出版時間為準;若多卷或系列未完而實際出版的初卷具備長篇小說的自然形態,則以初版時間為準),即:在現代長篇小說初版本名下,依次呈現該作的封面書影(含版權頁)、思想藝術評介、傳播接受史料、發生學史料,并按發表時間有機呈現,不僅重構了中國現代長篇小說歷史的發展全貌,也使每部作品呈現出特有的“編年史”信息。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對每部作品進行思想藝術評介以及對傳播接受史料的梳理鉤沉,都從長篇小說詩學的角度,遵循歷史的、審美的、人性的、時代的審美眼光予以審讀、輯錄、研判,而非政治的、功利的、狹隘的眼光予以遮蔽、刪改,盡最大可能地還原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的發展歷史,使《中國現代長篇小說編年史》成為一部內容全面豐富、史料扎實可靠、敘述客觀真實而又成一家之言的信史。
【作者系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教授;摘自《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