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順
辨章學術 考鏡源流:《朝鮮王朝前期的古史編纂》評介
高福順
【內容提要】《朝鮮王朝前期的古史編纂》是一部條貫有關朝鮮王朝前期史部文獻的學術著作,撰者以版本目錄釋證、學術流變考索為要義,明辨古籍文獻所引征史料之史源,研判其學術價值,深入挖掘朝鮮王朝前期史部文獻之撰述者的人際關系以解析其所撰述的古籍文獻所持之史觀,匡正朝鮮王朝前期史家構建的朝鮮半島古史體系的謬說,同時在“誤”、“妄”上下足了功夫,史論結合,申明己見。
《朝鮮王朝前期的古史編纂》;史部文獻;版本目錄;學術流變;古史體系
朝鮮王朝前期,朝鮮史學著作撰述“頗豐”,既有官修之《三國史略》《高麗國史》《東國通鑒》《三國史節要》,亦有私撰之《三國史略》《東史纂要》《經世紀年》《麗史提綱》《匯纂麗史》《東史提綱》《東史補遺》《東事》《東國歷代總目》《東史會綱》等,然此時期朝鮮半島古史的撰述,朝鮮史家立于什么樣的撰述背景,秉承怎樣的史觀,史料價值如何,卻鮮有當代學人給予充分關注,以至于后繼研究者莫辨真偽,將之奉為信史,以其為據,構建朝鮮半島古史體系,甚至出現了與固有之歷史實態相差甚遠的朝鮮半島古史體系敘述。故此,正確認知與撰述朝鮮半島古史體系,最為關鍵的基礎研究乃為“推闡大義,條別學術異同,使人由委溯源,以想見于墳籍之初”①(清)章學誠撰,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之《校讎通義校注》卷一《敘》,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校注本,第1101頁。,將朝鮮王朝前期朝鮮史家之史著、史實、史觀做深度剖析,條別原委,斷其價值。楊軍教授《朝鮮王朝前期的古史編纂》(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2013年11月第 1版,以下簡稱《編纂》,凡引文只注頁碼者均出自《編纂》一書)就是這樣一部條別剖析朝鮮半島古史編纂的由委溯源、勘別正誤、舉重若輕的版本目錄學之力作。正如著者在是書寫作緣起中所言:“關于朝鮮半島的早期歷史,各國學者間一直存在比較大的分歧,爭論不休,對史料的信用與解析存在巨大差異,實為重要原因之一。國外學者不乏輕信朝鮮王朝初期官私史書記載并隨意摘引者。欲澄清朝鮮半島的早期歷史,不得不首先對朝鮮王朝初期成書的諸種史書深入考辨,以期對相關記載之真偽正誤形成比較客觀的認識,并能正確看待其史料價值”(見是書扉頁“緣起”)。讀罷《編纂》,是書以版本目錄釋證、學術流變考索為要義,“篳路藍縷,以啟森林”,新知、新識、新論盈于心際,令人耳目一新。
眾所周知,讀史之首要者當為版本目錄之學,清人王鳴盛說:“目錄之學,學中第一緊要事,必從此問途,方能得其門而入,然此事非苦學精究,質之良師,未易明也。”“凡讀書最切要者目錄之學,目錄明方可讀書,不明終是亂讀?!雹伲ㄇ澹┩貘Q盛撰,黃曙輝點校:《十七史商榷》卷七《漢書一》,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5年點校本,第1頁、45頁。近人余嘉錫亦說:“治學之士,無不先窺目錄以為津逮,較其他學術,尤為重要。”②余嘉錫:《目錄學發微》卷一《目錄學之意義及其功用》,成都:巴蜀書社,1991年,第1頁。的確,讀書治學,第一緊要事就是準確選擇古籍文獻加以研讀、利用,然后撰述己知、己識、己論。準確選擇古籍文獻,若離開版本目錄學這把“金鑰匙”便難于行得通,故此,條貫所治之學視域內的古籍文獻便是讀書治學的首要之務?!毒幾搿肪褪沁@樣一部條貫有關朝鮮王朝前期史部文獻的學術著作,為學人提供了讀書治學的“金鑰匙”。《編纂》預設之學術理路是,先將朝鮮王朝前期的史部文獻,縷析條分,判別屬性,分纂官修史書與私修史籍上下兩篇,官修者列《三國史略》《高麗國史》《東國通鑒》《三國史節要》諸史部文獻,私撰者列《三國史略》《東史纂要》《經世紀年》《麗史提綱》《匯纂麗史》《東史提綱》《東史補遺》《東事》《東國歷代總目》《東史會綱》諸史部篇目,條貫明晰,掌識甚易。
在條分官私撰述的基礎上,《編纂》就著述之版本目錄予以釋證,明其源流,條貫其實。針對河侖、權近、李詹《三國史略》的同書異名問題,《編纂》依據《朝鮮太宗實錄》、權近《陽春集》、李詹《雙梅堂篋藏文集》、安鼎福《順庵集》《東史綱目》、申叔舟《保閑齋集》、李頤命《疏齋集》、李裕元《林下筆記》、李學逵《洛下生集》、李世龜《養窩集》、李肯翊《燃藜室記述》、《新增東國輿地勝覽》、丁若鏞《與猶堂全集》、李德懋《青莊館全書》等文獻鉤沉《三國史略》亦稱《東國史略》,指出“此書在朝鮮時代即兩名通用”(第4頁)。為了明晰同名異作之《東國史略》諸種著述版本,又對樸祥(亦稱《朝鮮史略》)、李堣、柳希齡、閔齊仁、李荇(此書是否行世不詳)所撰述《東國史略》作恰如其分的考述,指出“計有六種著作同名《東國史略》”,(第6頁)令讀者一目了然。關于《高麗國史》多次撰修問題,撰者對于編寫體例、修撰過程,考證精詳,定位妥帖,指出朝鮮王朝前期官修“高麗史”總有五次:“一為鄭道傳所修《高麗國史》;二為河侖等之讎校改修,未成書;三為尹淮等之改撰;四為權踶、安止、南秀文等之改修;五為金宗瑞、鄭麟趾等重修之《高麗史》。前四種皆為編年體,最后一種為紀傳體?!保ǖ?0頁)同時,對每次撰修的書名、修撰時間,亦一一廓清,指出:鄭道傳等撰修者稱《高麗國史》,歷時二年零三個月;尹淮等撰修者稱《讎校高麗史》,歷時近五年;權踶等撰修者稱《高麗全史》,后人改稱《高麗史全文》或《高麗史大全》,簡稱《麗史大全》,歷時七年之久;金宗瑞等撰修者稱《高麗全史》,簡稱《高麗史》,歷時二年零七個月。至于《高麗國史》重修原委,更是詳解其由,一覽無余,“李朝初期五撰高麗史,實與朝中黨派斗爭密切相關”(第105頁),顯然,各種版本對精英的評傳各有千秋,不一而足,難于公允。有關林象德《東史會綱》的定名、定稿及體例問題,《編纂》通過兩封林象德答堂兄德重的家書之考辨,釋證《東史會綱》乃“至1713年始定名為《東史會綱》,并稱‘編摩略成頭緒’,應是草稿全部完成?!薄捌潴w例仿照朱熹《通鑒綱目》,為編年體史書或者綱目體史書”(第237頁)的結論。凡類此《三國史略》《高麗國史》《東史會綱》的其他官私史部文獻撰述均如是精彩,考鏡源流,清晰醒目,提綱挈領。
作為釋證古籍文獻之學術著作,辨清版本源流僅為工作之初始,而明辨古籍文獻所引證史料之史源,研判其學術價值,乃殊為重要階段。在學人看來,治史之要,一為史學方法之構建與應用,二為史料校讎與考辨。前者乃治史之路徑,而后者則為治史之基石,以至于傅斯年先生直言“史學便是史料學”①傅斯年著,雷頤點校:《史學方法導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年點校本,第2頁。,將史料價值之重要性推崇至極。對此,今人何忠禮先生亦議論說:“無論是史籍或史料,都有真偽精粗之分,在研究時必須使用內容靠得住、價值又高的史料,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取得較高的研究成果?!雹诤沃叶Y:《中國古代史料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 16頁?!毒幾搿吩谧穯柍r史部文獻的版本源流的同時,更注重其史料價值挖掘,可言者不勝枚舉,如《三國史略》史源考釋,《編纂》通過河侖、權近、李詹奉教修史至呈進全書僅為15個月,河侖與李詹又有 6個月出使中國經歷,以及權近《三國史略序》之敘錄撰述原委的考索與判明,提出“《三國史略》是以高麗朝的金富軾《三國史記》為底本,改寫成的編年體史書,三位作者不及廣參博采其他史籍”(第7頁)的見解,換言之,《三國史略》之史料價值并非巨大,鮮有補充新史料。此論頗值得信賴。再如鄭道傳等撰《高麗國史》之史料來源,《編纂》大量引證文集、實錄,指出其史源“除高麗歷朝《實錄》外,最重要的是閔漬《綱目》、李齊賢《史略》,以及李穡、李仁復《金鏡錄》。”③筆者按:閔漬《綱目》,全稱為《本朝編年綱目》,亦稱《編年綱目》,奉高麗忠宣王之教所編撰之高麗王朝編年史,記事下至高麗高宗朝(1214-1259)止,成書于1317年,總42卷。李齊賢《史略》,全稱《高麗史略》,記事止于高麗肅宗朝(1096-1105),成書于1357年。李穡、李復仁《金鏡錄》,全稱《本朝金鏡錄》,記事上于靖宗朝(1035-1046),并與鄭可臣撰《千秋金鏡錄》合稱《古今金鏡錄》。(第59頁)“唯一記事較詳且較完整的可能是閔漬撰、李齊賢等重修之《世代編年》,這當是鄭道傳等的主要參考文獻。”“鄭道傳、鄭總等人修《高麗國史》時,并未下力氣搜羅資料,僅據隨手可得的《實錄》《綱目》《史略》《金鏡錄》等數種資料拼湊成書?!保ǖ?2頁)此結論之提出,令讀者立見鄭道傳等《高麗國史》的史料價值相當有限,正如撰者所云:“閔漬《綱目》被評價為‘尚多缺漏’,李齊賢等重在改編,不在補遺,故缺漏如故,鄭道傳、鄭總主要依據如此資料,其所修《高麗國史》自然亦難免‘脫漏甚多’”(第64頁)。準確地評價了鄭道傳《高麗國史》的史料價值所在。又權踶等改修《高麗國史》,《編纂》通過《朝鮮文宗實錄》《朝鮮世宗實錄》、申概《寅齋集》、徐居正《四佳文集》《東文選》《筆苑雜記》、卞季良《春亭集》等文獻的疏證,結論是“此次修改高麗史,名義上以申概監領,實際上由權踶負責,雖然經過南秀文等人的努力,增補了大量史料,但由于主編權踶‘筆削不公’,反無功有罪,其書自然不能傳播”(第85頁),“然權踶修史時大量補充史料,為金宗瑞、鄭麟趾修史做了史料方面的準備,保存史料之功不可沒?!保ǖ?05頁)由此看來,金宗瑞等《高麗史》“多采權踶之書,借以保存大量史料”(第101頁),當是權踶《高麗國史》的價值所在。同樣,在考索俞棨《麗史提綱》后,指出“俞棨引據之史料并不很豐富,半數著作成書于李朝,已屬二手文獻,除去高麗朝的兩種文集、三種筆記之后,其所依據的資料顯然主要就是《高麗史》《東國通鑒》《東國史略》《東史纂要》四種史書。宋時烈《麗史提綱序》中示提及此點,恐怕也是俞氏在史料方面并無突破,其新意更多地體現在體例方面以及史論方面”(第208頁),此評論不僅一語中鵠,擊中要害,而且亦相當公允??傊?,明辨統緒,溯其史源,梳理事由,清晰明了,條別不紊,不僅彰顯《編纂》敦厚的史學功力,亦充分展示撰者的問題意識與敏銳的洞察力。
朝鮮王朝前期史部文獻的基本特征之一即是構建朝鮮半島的古史體系。自高麗僧人一然《三國遺事》提出“檀君朝鮮”說后,朝鮮王朝前期的史家在構建朝鮮半島古史體系時多采其說,造成后來朝鮮正史中的歷史話語體系的“層累”式構筑,對后世朝鮮半島史學認知、史學觀念產生極大影響。鑒于此,《編纂》對其排分時序,考其流變,洞見其中。在解構河侖、權近、李詹《三國史略》史觀時,指出“此書最早確立了檀君神話在朝鮮正史中的地位”(第 3頁),權近“對朝鮮古史體系的理解是:檀君朝鮮-箕氏朝鮮-三韓-新羅-王氏高麗-李氏朝鮮,基本與《三國遺事》一書反映出的朝鮮古史體系一致”(第8頁)。為何河侖、李詹會采納權近之史觀,就在于程朱理學在朝鮮半島流傳過程中賴以“復雜的宗族、姻戚、師生及科舉考試制度下的座主與門生的關系”所凝聚成的“提倡程朱理學的文人群體”,而“權近在朝鮮提倡理學的文人群體內具有特殊地位”(第 15頁)并指出:“權近等人將檀君神話載入官修史書《三國史略》之后,以檀君朝鮮為朝鮮半島第一個國家的觀點才逐漸成為朝鮮多數學者的認識”(第242頁)。自朝鮮古史觀在朝鮮正史中確立其地位后,朝鮮王朝前期的史家多依此史觀構建朝鮮半島古史體系,導致其體系逐漸成熟。對此,《編纂》解析朝鮮王朝前期的史部文獻時均采取撰述者出身關系的范式給予特別關注。如解構徐居正《東國通鑒》的史觀時,率先剖析最早負責編撰《東國通鑒》主撰梁誠之、監修申叔舟、權攬之宗戚、師承關系,指出“權攬為權踶之子、權近之孫,申叔舟之師河演為鄭夢周的弟子,又與河侖同出晉州河氏,二人的古史觀應與編撰《三國史略》的權近、河侖屬同一派別,即支持檀君朝鮮說。”(第 117頁)后來完成《東國通鑒》的“徐居正為權近外孫,又是申叔舟的門生”(第 120頁),故此,得出“徐居正之古史觀,與權近等人一樣,也是接受一然《三國遺事》的古史體系”(第 125頁)的觀點。通過辨章學術,《編纂》確認:由于《東國通鑒》的推波助瀾,“一然整理的檀君神話,顯然已成為官方標準歷史了。”(第131頁)在朝鮮官方史觀的影響下,朝鮮王朝前期私撰史部文獻大受影響,許穆《記言》便是其中一例,其卷三二至卷三五《外篇·東事》,將北扶余視為檀君之后,無論三朝鮮,還是三韓、扶余、“三國”,皆出于檀君,從而解決了權近等人編撰《三國史略》時硬將四郡二府與“三國”對接的問題,正如撰者所言:“許穆《記言》對朝鮮后世影響最大之處在于,提出了一種捏合古朝鮮系統與扶余系統的古史體系”(第219頁)。盡管《記言》與《三國史略》《東國通鑒》所構建的朝鮮半島古史體系有明顯的差異,然其共同點便是將“檀君朝鮮”置于古史體系之中。再如洪萬宗《東國歷代總目》不僅利用徐居正《東國通鑒》、樸祥《東國史略》、吳沄《東史纂要》的檀君朝鮮之資料,將檀君神話進一步完善化,而且極力擴充有關檀君記事,致使其記載“成為集諸誕妄說大成之作”,以至于《編纂》評論說:“朝鮮后世有關檀君記載謬種流傳,洪萬宗《東國歷代總目》恐為始作俑者?!保ǖ?31頁)當然,對于檀君朝鮮的認知,私撰史部文獻亦有反之而行者,如洪汝河《東史提綱》“斷自箕子以下”,并稱是“依(司馬)遷史斷自黃帝以下例”,“將箕子以下視為朝鮮半島的信史,而將此前的所謂檀君朝鮮,視為與中國的伏羲氏相同,為神話而非信史。”(第213頁)對于朝鮮王朝前期史家構建的朝鮮半島古史體系的謬說,《編纂》運用撰述者出身關系之學術理路、研究范式,條分縷析,會通相因,流變清晰,一睹即通。
此外,《編纂》在“誤”“妄”上下足了功夫,史論結合,申明己見,鑿之若磐。清人王鳴盛曰:“校之未精而遽讀,恐讀亦多誤矣;讀之不勤而輕著,恐著且多妄矣?!雹伲ㄇ澹┩貘Q盛撰,黃曙輝點校:《十七史商榷·序》,第 2頁?!毒幾搿繁敬恕氨嬲聦W術、考鏡源流”②(清)章學誠撰,葉瑛校注:《文史通義校注》之《校讎通義校注》卷一《敘》,第 1101頁。之學術精神,在撰述《編纂》時處處有撰者的議論、己見,如在討論圍繞《高麗國史》修撰問題的斗爭時,評論說:“相宜中、李行拒絕參與修史,最終使此《高麗國史》成為擁護李朝革命一派文人的作品,不論其記事是否公允,其受后人詬病已是不可避免的了?!保ǖ?8頁)直接點明《高麗國史》資料的取舍已嚴重受到黨派、史觀的影響。在總結私人修史特點時,撰者提出“樸祥、李荇,皆是在黨派斗爭中失勢以后始寫作《東國史略》,而李堣則是黨派斗爭的邊緣者,由此看來,當時的私人修史,基本可以說,是失意官僚的遣閑事業”(第179頁)以及“私家修史的重點皆不在史料的搜集與完善,而著重于體例之得失,其間受理學影響的痕跡至為明顯。如此之特點,就決定了此時期的私修諸史,對今天的歷史研究來說,并無太大價值”(第241頁)的主張,直接闡明了借修史目的在于釋放撰述者的政治情懷,而著力點并非在史料搜集與完善上。在討論宋時烈、金壽恒極力向肅宗推薦《麗史提綱》時,撰者明確地給出“俞棨《麗史提綱》對高麗朝這些往事的敘述與評價,與宋、金一黨的政見相合,打著以史為鑒的旗號,可以為其現實的政治主張張本”(第197頁)以及“前此之史學,無論官修史籍,還是私人修史,撰者多來自慶尚道,而俞棨是第一位與慶尚道無關且屬于畿湖學派的修史者,宋時烈、金壽恒向肅宗推薦《麗史提綱》,促成該書刊行,實欲使本派之史學著作,成為王朝的標準史書”(第 203頁)之己見,可謂一語中的,毋庸置疑。在剖析《東史纂要》流傳較廣的原因時撰者指出,作為朝鮮半島第一部紀傳體通史,“吳沄《東史纂要》體例方面不無問題,資料方面并無新意,其之所以流傳較廣,既是因為文字省簡、便于閱讀,恐怕也是因為倭亂之后史書難覓”(第188頁),道出《東史纂要》并非因其撰修上乘而受青睞。在評論許穆的錯誤史觀對后世的影響之大時又提出己見:“以古朝鮮為居于中央的正統王朝,將扶余、三韓等族視為與之并存的四裔,這種提法不僅將古朝鮮、扶余、三韓等三種的古史系統捏合起來,而且正是明亡之后朝鮮視自身為小中華并逐漸構建與中國類似的華夷秩序的現實的反映?!保ǖ?24頁)從“天下秩序”說給予評論,可謂是高屋建瓴,恰如其分。凡此新知、新識、新論,林林總總,俯拾即是,當為《編纂》愛不釋手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以往筆者所接觸的古籍文獻之解題、提要,抑或更為翔實的史學史、史料學著作之古籍文獻解析與辨證,像《編纂》這樣如此系統、綜合地釋證版本目錄以張其原委勘別正誤、探索追問其史源以斷其史料價值、深入挖掘撰述者之人際關系以解析古籍文獻所持之史觀、考索學術流變之要義以申論己見者,鮮有之?!毒幾搿匪坪鯙閷W界開創了古代典籍文獻研究之新范式,此乃初入者由委溯源、條別學術異同之良師矣。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朝鮮半島古代史研究”(13&ZD105)
高福順,男,1964年生,歷史學博士,吉林大學文學院中國史系教授、博士生導師(長春130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