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金南希
域外視野
敘述歷史的另一種方式——以《陸犯焉識》的敘事特征為中心
[韓]金南希
【中文提要】作為《陸犯焉識》韓語版的譯者,本文作者嘗試闡述小說主題的多重內涵,從超越傷痕文學敘事模式,書寫歷史事件中的個體在“自由”與限制之間的博弈等層面,探討小說所呈現出來的世界性意義,而這個方面正是該部作品能在跨文化傳播中引起共鳴的重要因素。
嚴歌苓;《陸犯焉知》;歷史敘述;敘事特征
2015年嚴歌苓的長篇小說《陸犯焉識》的韓文版在韓國出版,譯者正是我本人,譯本名為《我的爺爺逃獄的故事》(金南希譯,51BOOKS)。要說明《陸犯焉識》被譯成韓文版的過程,就先要談到它與電影的關系。眾所周知,小說《陸犯焉識》被改編成電影《歸來》,于2014 年10月在韓國上映。上映之前,電影《歸來》曾參加了幾次國際電影節并博得好評,正是在此過程中受到韓國演員蘇志燮(So,Jiseop)和他的經紀公司51k的關注。結果蘇志燮和51k共同投資引進《歸來》,緊接著還購買了原著小說的版權。因為對電影的青睞和信任,出版社對原著小說也充滿期待。雖然小說與電影在內容上大不相同,但是出版社方面仍對小說持有信心,為了保障譯本的質量,沒有勉強將譯本的出版時間調到電影上映期間,直到第二年5月才出版。小說作品改編成電影,電影上映時也翻譯出版原著小說并不是罕見的。而以《陸犯焉識》為例,其獨特之處在于電影與原著小說由同一家公司引進。51k通過另設立出版社(51books)的方式出版《我的爺爺逃獄的故事》,還曾經先后引進了電影《渴望(The World of Kanako)》和《獨自夜歸的女孩(A Girl Walks Home Alone at Night)》,也翻譯出版了同名小說。對于這家公司來說,這將成為引進文化內容的一種模式。同時引進電影與小說,而這些內容積累下來,那么,除了語言翻譯之外,電影作為小說的譯本會提供更加豐富的文本,將在文學與翻譯研究領域起到積極的作用。
通常,在專業性材料的翻譯過程中,以二元化思維方式區分直譯與意譯、異化法與歸化法、忠實性與可讀性,而選擇其一、取此舍彼是不可能的。但文學翻譯與專業翻譯、學術翻譯不同,其以所謂“一般讀者”作為對象,因此對可讀性的要求較高。這可以說是對共享文學的讀者所采取的“保護”措施。乍看起來這種做法有其合理性,但有另一個問題也需要注意:由誰來保護作者?
翻譯既然不是簡單的語言轉換,那么譯者要能夠想象原作者所勾勒出來的世界,共享他(她)作為達到那個世界的途徑所運用的語言。這個世界有時候抽象、含蓄、幽深甚至晦澀難懂,如果將這個世界譯成譯者合乎邏輯、具體、明確甚至近乎陳詞濫調的語言,以提高“可讀性”,那么這個世界已經不是作家的世界,而是從作者的世界分離出來的譯者的世界。譯者要勇于跳進作者的世界,直面建構這個世界的陌生語言,同時不時地回頭審視自己的語言。如此這般,翻譯應該成為打破語言的界線的工作,也應是為讀者提供同樣的機會的試探。從這一點來看,翻譯結果與其說是問題的解決,不如說是不間斷的實驗。
在翻譯《陸犯焉識》時,筆者最講究的是——敘述要淡然、平靜。主人公陸焉識雖然在歷史的各個節點中飽經滄桑,但敘述他的故事的語言,始終要不激昂、保持冷靜。小說的敘事在西北大荒漠開始,起初似乎是采取作者敘述的方式,但很快稱陸焉識為“我的祖父”的敘述者出現,轉換了氣氛。此后,不時登場的敘述者“我”是陸焉識的孫女,她也是陸焉識的回憶錄、隨筆、散文的記錄者暨讀者,她的名字叫“學鋒”,一個具有很濃厚的政治色彩(她哥哥的名字是“學雷”)的名字,但她本身并沒有切身經歷過一系列政治事件。她第一次見到祖父陸焉識時,是即將考入大學的青少年;后來抄寫陸焉識的書稿時是20多歲的青年,因此她對過去的歷史和爺爺的磨難史所抱有的是一種同情夾雜著冷笑的態度。根據陸焉識的盲寫記錄下來,再通過孫女的抄寫轉達出來的歷史記憶,自然與讀者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這種距離感不僅僅是敘事方式,也是貫穿陸焉識這個人物一生的人生方式。他與周邊人物的關系,他在現實中所形成的任何互動都以一種距離感作為前提。他在任何與他人的關系中、在任何歷史場景中都沒有積極主動地投身其中。他與家人、朋友、同事以及種種歷史事件之間所存在的這種距離感,使得他獲得獨特的人物形象,與過去在“文革”中受難的知識分子不同,也在近一百年歷史的小說背景中始終作為一個“個人”主體存在。本文即嘗試以在歷史與個人之間所存在的這個“距離感”為切入點,考察《陸犯焉識》的敘事特征。
《陸犯焉識》描述主人公陸焉識艱難曲折的人生經歷,在表面上,他處于不自由狀態,是中國的政治環境所致。這是在過去不少文本中,塑造當代中國知識分子形象時常用的手法,因此可能被很多讀者自然地接受。尤其是,他在“文革”時期受到批判、與家人被迫離散的經歷,在他的人生中占了很大的比重,而且這在相當程度上與將政治與知識分子的關系建立在壓抑與被壓抑的對立結構的傷痕敘事一致,令人想起一系列知識分子形象,如《綠化樹》中的章永璘,《人啊,人!》中的孫悅、何荊夫等。從這一點來看,將《陸犯焉識》與傷痕敘事聯系起來,也不是毫無根據的。
但傷痕本身就是對待歷史的一個方式。根據這一觀點“文革”是失去理性的、非正常的封建歷史,后來通過“撥亂反正”歷史恢復原來的面貌。傷痕敘事從這種本質論觀點出發重構中國的當代歷史。在此過程中,中國的知識分子“在對于文革的共同記憶之上,構造一種集體認同”①李旭淵:《后社會主義時代的中國文化》,首爾:西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 23頁。,這一形象通過傷痕文學不斷再生產。然而,經過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的各種文學實驗,記憶、理解并規定“文革”的方式開始分化。
而嚴歌苓在文本中再現“文革”歷史、描述這一歷史中的人物所經歷的苦難,主要以這種歷史背景和人物形象作為自己獨特敘事的素材,而不是重新建構“文革”前后的歷史,因此,《陸犯焉識》的現實與結束黑暗時代、迎接充滿希望的“新時期”,重新恢復正常生活的“傷痕”文學的典型敘事模式有所不同。到目前為止,對于“傷痕”有很多不同解讀,但基本上,似乎把歷史和個人放在相互對立的結構,提出壓抑的歷史與被壓抑的個人、支配的歷史與抵抗的個人的假設為多②宋文壇:《在“宏達”與細小之間——解讀“陸犯焉識”的歷史敘事問題》,《渤海大學學報》,2015年第3期。。著眼于它更深入探討歷史與人性、政治與人性之間的沖突,有人用“后傷痕”③龔自強:《“后傷痕”書寫的復雜性——論歷史與人性深度交織的“陸犯焉識”》,《當代作家評論》,2013年第2期。的概念來進行描述。從文本的部分細節,如自50年代中期到“文革”結束,因被定為“反革命”而被壓抑的知識分子,以及為此而被解體、歪曲的家庭等等,《陸犯焉識》的確包含著傷痕敘事的某些特征。但是,能不能僅僅停留于對傷痕敘事的評價,我們仍需加以細致地考察。
我認為有一個問題應該引起注意,那就是“自由”對陸焉識的意義。他在西北大荒漠時的經歷是被動承受不自由的生存狀態;“文革”結束后,他得以返回的家庭也并不是恢復人性、安撫歷史創傷性記憶的空間,而是又一個壓抑與不自由的空間。最后陸焉識決定離開家庭,對他而言并不是什么悲劇性的結局,正如他與家人重聚時也那么淡然一樣。作為學者、囚犯、丈夫和父親,陸焉識在任何現實中都追求自由,而文本中的種種壓抑都未能讓他氣餒。那么,對他而言,“自由”到底有著什么意義?
實際上,陸焉識在整個人生當中,本來就沒嘗過多少自由的滋味。除了政治壓抑之外,還有與恩娘的關系、為此而接受的婚姻、作為教授被卷進去的幾場爭論、家庭的樊籬,甚至街頭小商人和商店老板期待他買東西的眼神對他都是一種壓抑。尤其是當他作為知識分子的“廉恥”感受到傷害時,他感到不自在。正因為這個“廉恥”,他為報答繼母而結婚、未能留在美國而回國。作為學者的“廉恥”使他拒絕朋友借論文的要求和在論戰中要攻擊對方的勸說,以維護自身的良心與客觀態度,抗日戰爭結束后回學校時被要求的政府考核也因同樣的理由不去應考。在求人找工作時要做的送禮、請客吃飯之類的事情,與雜志社編輯發生的小小的矛盾等,這些都讓他疲憊不堪。他指望通過自己能夠接受的程序辦事,不讓自己的“廉恥”受損傷。因此,寧愿接受能夠評估實力的真正的考核,不要形式上的考核,判刑的時候沒有喊冤枉,卻要求保證再也不隨意加刑。監禁他的不只是西北大荒漠的監獄,他一直被拘束在與周邊人的關系網中,時時刻刻意識到他們的視線、觀察和評價。如果說“剝奪自由”是現代監獄建立在其上的邏輯,那么應該說陸焉識一輩子生活在監獄里。所以敘述者學鋒才能說:“我祖父在大荒漠的監獄里,也比別的犯人平心靜氣,因為他對自由不足的日子比較過得慣。”①嚴歌苓:《陸犯焉識》,北京:作家出版社,2014年,第 45頁。
在大荒漠的監禁生活當中,他所渴求的是能好好兒解大手的私密空間和寬裕的時間,而不是政治自由、思想自由等大道理。對他來說,所謂自由不是局限在政治、思想領域的東西。他追求的自由是最起碼的生存條件。人生的每時每刻,他都要面對所有規矩、體制、秩序,以及從中而生的廉恥壓抑這種自由的問題。陸焉識可能比任何人都深刻地體會到薩特所說的“他人即地獄”——這一命題真正的內涵。在把主體客觀化、作為判斷的對象的種種視線中,在他人的關系網中,陸焉識是一個特別敏感的人。對他而言,他人,既是瓦解自己主體性的拘束也是形成不自由的根源。在艱難環境中,不要求什么自決、主動性的監獄里,他看起來更自在、靈活。被監禁后,在不斷回顧過去、記錄自己歷史的過程中,他意識到的是他過去(在監獄外)的不自由,而不是監獄里的不自由。
此外,《陸犯焉識》與傷痕敘事之間最重要的分歧可能是對“人性”的看法。比如,在傷痕文學里,天空雁群以“人”字形狀飛過去,向讀者發出明確的信息,即呼吁恢復被破壞的人性。而在《陸犯焉識》中鳥群呼嘯“人來了!”則含有相反的意思,在這里,人不再是人性的載體,它恰恰是踐踏大荒漠——這個滋養生命的空間,壓抑所有其他生命的存在。正是因為如此,曾一度試圖逃獄的他最終再次離開家人回到那些人們都離開后的大荒漠去。從這種觀點來看,陸焉識“追求自由”的奮斗,超越中國政治現實(尤其是“文革”),而成為有關普世價值的、形而上學的問題。中國的政治(尤其是“文革”)也只不過是壓抑其對自由的尋求的諸多人為機制之一。《陸犯焉識》是中國知識分子在“文革”中的苦難史,還是在對存在的壓抑中尋找出路的一個人的旅程?對這個問題的思考使作品超越了傷痕文學范疇,在跨文化傳播中引起其他國家和地區讀者的共鳴。
眾所周知,中國的當代文學與政治環境有著密切的關系,在這一關系網中確立其合法性。當代文學一般被認為始于1949年,其基本邏輯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這個政治事件給文學的性質帶來本質性變化。從這一點出發,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成為決定文學的合法性的主要標準,并確立文學要為工農兵服務、文藝要從屬于政治的原則。
新中國成立以來,政治與文藝的這種關系在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中越來越鞏固。1976年“文革”結束后,人們立即對這一原則提出質疑是很自然的現象。但隨后登場的傷痕文學未能滿足這種要求,它呈現人們在政治壓抑中經歷的痛苦,在一定程度上批判既有的政治意識形態,在一段時間里,被認為是新的文藝思潮的誕生;但實際上它在新的主流話語的保駕護航中批判、替代過去的部分話語,在整體結構上并沒有帶來實質性變化,因此有人甚至認為,傷痕文學本質上與當代中國的工農兵文學沒什么差異②李陀、李靜:《慢說“純文學“——李陀訪談錄》,《上海文學》,2001年第 3期。。
我們能夠在這種脈絡中了解上世紀 80年代提出“純文學”概念的背景。人們開始追求所謂“純粹的文學”,呼吁“回到文學本身”,文藝環境隨之開始分化。在八十年代的文學實驗、九十年代個人化寫作和人文精神討論中,政治被想象為文學要克服、超越的樊籬。為擺脫一元化的教條,文學進行種種實驗,在此過程中,本來作為主流的種種價值被解體,眾多“個人”的聲音取而代之,并站在“政治”的對立面。如果這個時期看上去出現了某種本質性的變化,其主要背景可能是“個人”主體的登場。如,1985年相繼出版的現代派小說《你別無選擇》和《無主題變奏》等旨在探究存在的問題,都塑造出新的“個人”主體形象。當年倡導啟蒙思想的主將李澤厚曾評價這兩部小說“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真正的中國現代派的文學作品”①李澤厚:《二十世紀中國(大陸)文藝一瞥》,《中國現代思想史論》,天津: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第258頁。,他在文本中所看到的是作為啟蒙主體的個人。后來,現代主義的探索更加前衛,一些作品中呈現的個人主體超離于時間和空間,成為虛無的個人。這些個人主體除掉可能被認為是“政治性”的因素,依附于抽象化、觀念化的敘述方式,在沒有時間和空間的虛無中建立自我。他們與現代化話語緊密結合,自認為是追求能夠超越“中國”、“當代”等現實語境,適用于世界、人類的形而上學的問題。在這些文學試驗中,有的批評家感嘆道:“我們還是惦記著地點和時間,惦記著在這個歷史場景中的愛和恨、溫柔和背叛”②汪暉:《無邊的寫作——“我能否相信自己:余華隨筆選”序》,《當代作家評論》,1999年第 3期。此話所包含的可能是站在現實中的人對超越時間與空間的虛無聲音所表露的不滿和遺憾。
相比之下,在《陸犯焉識》中,主人公所經歷的歷史不僅沒有被遮蔽,反而一個又一個地被記錄下來。陸焉識本身是經歷整個 20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從上海到美國、重慶、西北大荒漠再到上海,隨著中國現代歷史中重要事件的發生,他不斷轉移自己的生活空間。在這種時間、空間的交織中,陸焉識被塑造為典型的中國現代知識分子形象,而讓他煩惱的問題卻是自己“存在”的問題,并不是歷史問題。在他超乎尋常的記憶力的幫助下,時間和空間能夠一個不漏地被記錄下來,但這些細節似乎沒有獲得什么意義或互動:
“文化大革命”開始已經幾年了,年年都有各種稱號的犯人出現,有的稱號老幾熟悉,比如“現行反革命”、“歷史反革命”,有的稱號說起來繞嘴饒舌,很長的一串字眼,讓老幾覺得新鮮,比如“死不改悔的走資派”、“挑動群眾斗群眾的黑手”、“林彪路線爪牙”等等。他們來了后,魚的產量下降得更快。
接下去,犯人的稱號越來越長,越來越拗口,到了有種叫做“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分子”的犯人來到捕魚中隊的那年,湖面上的冰鑿開好幾個洞都撈不出多少魚來了。③嚴歌苓:《陸犯焉識》,第254頁。
監禁陸焉識的草原監獄并不是教化的地方,而是不斷制造罪犯的機制。每批新的囚犯帶著新的稱號進來,陸焉識牢牢記錄這些稱號。這些不同稱號能夠區分囚犯,也反映著中國批判運動的性質和政治環境的變化。這是除了直接指明時間和地點以外,還有一個作家將現實語境帶到文本中的方式,而這種方式似乎產生另一個獨特的效果:即在不長的一個段落里,各有不同背景的稱號被一一羅列,在稱號背后的政治話題反而失去意義,變得均一。如果說80年代的現代派小說為了塑造作為普世價值的個人主體而除掉歷史,那么《陸犯焉識》一一列出支離破碎的歷史背景,使得它失去意義,身在其中的個人對存在的思維更加凸現出來。就是說,在《陸犯焉識》中歷史成為一個漫長、無謂的目錄,用來證明個人陸焉識的人生之漫長曲折。從這一角度來看,在《陸犯焉識》中的中國歷史與個人之間的關系,似乎呈現出一種新的面貌,以形成敘事歷史的另一種方式。
陸焉識是一個知識分子,也是一個世紀老人。他親身經歷過在中國現代史上有著重要意義的種種事件。他身在歷史場景中,但他總是后退一步保持距離。他在社會改革運動方興未艾的上世紀20年代留美,在抗日戰爭時期跟著學校到重慶,后來回到上海迎接新中國成立;在政治運動中受到批判,在西北草原上度過20多年,又在實施改革開放的同一年回到上海。在近一百年的現代歷史中,他遇到種種重要的事件,但他從來沒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和指向做出選擇。這不禁令人想起曾于1996年大獲成功的美國電影《阿甘正傳》,或許陸焉識是個聰明的阿甘。如果說智商74的阿甘“穿越了二戰后美國歷史的幾乎所有重要時刻,以其痛楚而限定的個人記憶修訂或曰遮沒了這段炙熱的歷史”①戴錦華:《歷史、記憶與再現的政治》,《藝術廣角》,2012年第 2期。,那么,聰明過人的陸焉識是不是“穿越了現代中國歷史的幾乎所有重要時刻,透過其痛楚而細致的個人記憶觀望炙熱的歷史,使之均質化”呢?
《陸犯焉識》塑造獨特的個人主體,在具體的時間與空間中,沒有流于虛無與觀念,形成充實的現實語境。在此情況下,它將“文革”與知識分子作為主要素材的同時,以更長遠的眼光來看待歷史并敘述身在其中的個人,能夠超過既有的傷痕敘事。但這個人物是不是與各種歷史場景進行充分互動,值得質疑。文本提到中國現代史中幾乎所有的重要事件,但這段歷史像屏風一樣,把那些事件連起來,使之默默地站在沉浸于存在問題的個人后面。當然,小說不是記錄歷史,但以敘述生活在特定歷史的個人的方式,小說能夠再現、解釋、補充歷史。這也是作家視角中的現實和歷史。從這一點來看,作家嚴歌苓所想象的現實與歷史,至少在《陸犯焉識》中,并沒有得到有效的體現,盡管它掌握漫長的歷史背景和生動獨特的人物形象。
金南希,女,1974年生,文學博士,韓國仁川大學研究教授(仁川 2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