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的詩

胡楊的詩

HU YANG

酒泉

1

一路上，一口水懸在嘴邊

一口水，晶瑩如玉

一口水，在酷熱中煎熬

一口水的心境

加上時間

就是泉

加上機遇

加上奇跡

就是酒泉

2

水說話

糧食說話

秘密的技藝說話

木頭和羊皮裹著春夏秋冬

說話，啞巴鈴聲響起

嘟嘟嘟的棍子敲地

從黑暗深處趕來的蜜蜂

堆積如花

真正的蜜

一滴一滴

如純潔的水

酒泉，石頭成杯

葡萄入酒

3

天上的星星，醉眼惺忪

只有一顆咂巴著嘴

從北斗的勺子里

舀酒

地上的雜草中

兩只鳥兒一雄一雌

一束草之下的蜜月

拌勻了純潔的露珠

有一點涼霜

亦有趨之若鶩的火熱

它們互相看著

胸脯下的蛋

充滿了期待

4

運糧的馬車

鞭梢兒在村莊的半空

抽響平靜的空氣

趕車人吆喝一聲：走哩

站在村口的女人不由得眼睛潮濕

而在自家窗臺上

偷偷向那馬車瞟了一眼的女人

回頭把自家的雞攆得直跳

孩子們在沙丘上

斷斷續續挖出了甘草

冬天的咳嗽

慢慢地被甘草汁淹沒

貧瘠年代的滋味

苦澀中品出了香甜

馬車走遠了

清晰的轍

也跟著走遠

像是糧食的影子

深一腳淺一腳

一眼泉的由來

糧食的由來

載在一輛馬車上

每一個段落

都有耕種、施肥、收獲的輪回

5

從來處來，被稱作孩子的麥粒

尋找麥稈和根

麥稈碎了

把麥子送到馬車上

麥草在爐火中燃燒

小小的麥粒

脫掉陽光的胞漿

面如紙，萎縮于翻飛的雪狼

寫下生命的狂草

一個漫長的夜晚

等待那個出遠門的人

等待那個趕馬車的人

可他一直沒有回來

一直走在路上

見過他的人說

快回來了

可村口上的那棵小榆樹長大了

長高了，也沒看見他

就這樣，小小的麥粒

縱身投入越來越醇香的夢

投入無邊無際的浪漫之波

讓所有的等待成為相遇

讓所有的相遇成為掩面而泣

那含鹽的珍珠

酥化，噴涌如泉

6

曠野中的風

是一群披頭散發的人

是一群饑餓的狼

偷偷藏在柜子里的念想

是一群螞蟻

一條條蚯蚓

從曠野到綠洲

張開的陶罐

盛滿了風的粗糲

噴張和撲食的蟲蠹

在刻滿文字的罐壁

皈依素顏，如放下屠刀的匪

從戈壁到戈壁，從沙漠到沙漠

碎石以及柔軟的沙

幾叢梭梭柴，幾叢駱駝刺

幾多溫暖

沉思而微醺

只有剝離的花粉

從最初的那一粒麥子中吹來

從春天吹來

7

一滴血，照見一個人的往昔

蒸煮三次，暴曬三次

世界就寄存于這一滴血

幽暗的瓷胎中

像是孕育，喜悅、焦慮、冥想

糅合在一起

發酵、再生、超越

平靜的生活中，沖天而起的浪花

來自無水之水，騰空的火苗

來自無火之火

一個人逃脫自身

一個人與云霓平齊

一個人皈依于真誠，像光著身子的孩童

這世界，純凈如空

8

少而行，如兔

憂愁的滋味不在草尖

只有那突擊于底層

尋找水分和養料的根

須發如云，謙卑如蟻

只有三春的饑荒

向著空白的土地

租賃一根草的春色

只有坐下來就無法站起

只有繩子拴住的風

拍打院墻和木門

虛弱的身子

不能打開另一扇窗戶

不能返回豪氣如牛的自己

9

突然間墜落的流星

永恒地照著一眼泉水的星星

歡樂的琴弦

沖鋒的號角

慶功的宴飲

一時間融入這涓涓溪流

別樣的滋味

釀造這天地間的默契

不是這一杯

是已經入口的這一杯

醇香和辛辣

分不清人世的情分

有多近，有多遠

燒紅的鐵

向微弱的泉要一碗水

泉給了

駱駝刺

駱駝走了

去年的那陣子

駱駝一直在這里

酷烈的太陽

被它擋住了

風頭

縮在它的脖頸

去年那陣子

無數的草籽

在那短暫的陰影里

成長

去年那陣子

恰逢一場好雨

今年的駱駝刺

想起了去年的駱駝

夕陽

只在戈壁

只在一塊石頭上

晾曬雨水

只在疲憊之上

再加一粒沙子

只在九頭牛中間

拔一根毛

夕陽在牛毛上輕輕飄起

異常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