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黎妮 朱啟超
太空國際合作與競爭的現狀及未來走向*
周黎妮 朱啟超
人類近60年的國際太空活動曾出現過三次競爭與合作交替的歷史,近10年來,在激烈的競爭中交織著深度合作成為太空國際合作與競爭的新特征。由于太空的脆弱性、太空武器昂貴、對太空沖突升級的擔心以及太空合作帶來的優勢,迄今為止太空沖突并未發生。但是,隨著太空國際合作逐步陷入困境、國家核戰略和核威懾戰略的調整、太空技術和太空武器的發展以及太空威懾和跨域威懾理論研究的進步,國際太空沖突爆發的可能性將增大。
太空合作 太空競爭 太空沖突
[作者介紹] 周黎妮,國防科技大學國家安全與軍事戰略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博士,主要研究領域為太空安全戰略與政策;朱啟超,國防科技大學國家安全與軍事戰略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博士,國防科技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國際關系學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研究領域為科學技術與國家安全戰略、網絡安全戰略與政策等。
自1957年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入軌以來,人類展開太空活動已近60年。太空是獲取信息資源、提供信息互聯、奪取信息優勢的戰略領域,與國家安全和國際民生息息相關,因而成為各國積極競爭的“高邊疆”;同時由于受到經濟、技術、民意等的影響,主要國家也展開了廣泛的太空國際合作。本文試圖梳理國際太空合作與競爭的現狀,探討太空國際活動并未導致戰爭爆發的原因,并分析國際太空合作與競爭的未來走向。
人類60年的太空活動歷史是競爭與合作交替的歷史,激烈的太空競爭曾經出現過三次極為緊張的局面,但是太空競爭并沒有導致太空沖突或太空戰爭的爆發,競爭的結果反而是通過合作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緊張關系,通過具體合作項目或軍備控制在太空領域構建了基本互信。蘇聯1957年將一顆人造地球衛星送入太空后,美蘇交替開展導彈與核技術試驗,尤其是1958~1962年美蘇分別進行了5次和4次高空核爆試驗,標志著國際太空競爭第一次走向白熱化,但是美蘇均認識到外層空間大型核爆試驗的危害性,兩國于1963年簽訂《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等相關條約,第一次國際太空競爭緊張局勢和平結束。1983年美國提出星球大戰計劃,標志著國際太空競爭局勢第二次走向白熱化。但隨著蘇聯解體,美國和俄羅斯在載人航天尤其是和平號空間站和國際空間站項目上開展合作,第二次國際太空競爭緊張局勢基本結束。太空武器在美國和全球沉寂了10多年后,“9·11事件”促使美國調整導彈防御預算,布什政府提出雄心勃勃的天基防御計劃,并于2002年單方面退出《反導條約》,標志著國際太空競爭局勢第三次趨于緊張。近10年來,隨著太空技術的進步以及太空軍事力量的逐漸強大,太空競爭日趨激烈。與此同時,太空合作逐漸轉變為航天大國的一種政治和外交手段,為航天國家的競爭提供了一種重要博弈工具,國際太空活動呈現出激烈的太空競爭與深度的太空合作相互交織的局面。
首先,航天國家紛紛調整國家航天發展戰略與計劃,在提升國家太空核心競爭力的同時,將國際太空合作作為重要的太空政策,開展有政治和外交目的的國際合作。美國先后于2006年和2010年出臺兩部《國家太空戰略》,繼續強調要保持太空領域的領導地位。2010年版戰略打破了原來美國太空政策中的單邊主義論調,尋求加強國際太空合作,通過改革太空技術出口管制政策、放開衛星及其相關產品的出口限制(但對中國繼續保持嚴格限制)鼓勵美國太空企業“走出去”,通過擴大技術優勢、增強制造能力提升美國航天產業的競爭力。*Eligar Sadeh, “Reforming Export Controls of Space Technolog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Astropolitics, Vol.10, Issue 2, 2012, pp.93-109.俄羅斯2013年批準《2030年前及未來俄羅斯航天發展戰略》,力圖恢復俄航天強國地位,其近期重點完成格洛納斯系統、航天發射場等專項發展計劃。法國2012年發布《航天戰略》,提出了法國航天未來發展原則和7個應用領域。英國航天局發布《民用航天戰略2012~2016》促進航天經濟增長,為英國開展國際合作提供指引,并提出2030年占全球航天市場10%的目標。*吳文:“英國航天局發布2012-2016年民用航天戰略”,《中國航天》,2012年 第14期,第39~40頁。日本于2008年通過《宇宙基本法》,突破了二戰后軍事利用太空的禁令,為日本自衛隊開發太空軍用項目提供了法律依據。*吳勤:“《宇宙基本法》打開日本軍事航天之門”,《現代軍事》,2008年 第10期,第18~21頁。日本還通過公布發展與利用外太空基本方針,在擴大軍隊權力范圍、推動太空軍事化道路上邁出實質性一步。*鐵鈞:“警惕日本推動太空軍事化”,《人民日報(海外版)》,2014年8月30日。在各國航天政策的促進下,世界航天產業繼續保持強勁的上升勢頭,其中美國依然是航天預算最多的國家,繼續保持航天優勢地位。世界航天產業產值2006年首次突破2000億美元,2014年達到3300億美元、比2013年增長9.1%,其中政府航天預算791.69億美元(比2013年增加7%)。*Space Foundation, The Space Report, 2015, p.14.在2014年的全球政府航天預算中,美國為429.56億美元(占美政府預算的1.2%、全球政府航天預算的54.3%),歐洲太空局(European Space Agency)56.15億美元,俄羅斯48.8億美元,中國42.82億美元,日本30.42億美元,法國12.78億美元,印度12.05億美元,朝鮮5.04億美元,加拿大4.33億美元。*Space Foundation, The Space Report, 2015, pp.22-38.
美國雖然在國家太空政策中提出要開展國際太空合作,但其憑借強大的太空技術實力,在開展國際太空合作過程中帶有強烈的政治和外交目的,并企圖主導國際太空合作秩序。美國認為,太空國際合作首先要保障美國的戰略利益和技術優勢,它希望在保證本國最小程度地受到合作協議限制的同時,能對參與合作的國家加以控制,確保參與合作的國家為美太空探索框架提供能力支持等。同時,美國將中國排除在國際主流太空合作項目之外。以美俄為首建設的國際空間站為例,目前該項目參與國共16個,雖然中國在近地載人航天活動方面具有技術等多方面優勢,且中國也多次表示要參與該項目,但美國卻一直以敏感技術轉移為由將中國排除在國際空間站項目之外。美國雖然放寬了對商業衛星的出口管制,但對包括中國在內的一些國家繼續保持嚴格控制。近期內,美國不僅不會放寬對中國衛星的出口限制,還可能會采取更加嚴厲的管制措施,這無疑將進一步阻礙中國參與國際市場的商業發射和衛星出口活動。
其次,商用民用太空活動迅速興起,打破了各國政府在太空制造、發射和服務等方面的壟斷,太空活動和太空技術進一步深入影響世界經濟和社會民生。美國仍然在商業太空領域占據絕對的優勢地位,俄羅斯重點搶占發射市場,歐洲大力提升商業衛星制造能力。2004~2013年全球衛星產業收入的平均年增長率為11%。2013年全球發射的衛星之中,由美國公司制造的衛星數量約占27%,其收入約占全球衛星制造總收入的70%,歐洲位列第二,占17%。2013年全球共簽訂了32顆商業衛星的發射訂單,比2012年的25顆有所增長,其中美國的發射服務收入占全球的45%,*Satellite Industry Associate, “State of the Satellite Industry Report”, May 2014, http://www.sia.org/wp-content/uploads/2010/ 11/2014 _SSIR_Snapshot.pdf.(上網時間:2014年10月20日)美國太空探索技術公司、法國阿麗亞娜航天公司等成為世界著名的航天發射服務商。目前全球地面設備94%由商業航天產業支持,2013年全球地面設備收入555億美元,其中美國相關收入占全球份額的43%。2014年全球衛星直播電視收入(DTH)960億美元,美國DIRECTV和Dish兩家公司占據了全球43%的市場份額(也有市場調查結果為44%*Murray, Simon, “Press Release: Satellite TV revenues to overtake cable in 2015”, https://www.digitaltvresearch. com/urg/press/122.pdf.(上網時間:2014年10月20日)),預計2020年這一數據將提升到46%。2014年全球衛星通信收入217億美元,比2013年增長7%,其中盧森堡歐洲衛星公司、國際通信衛星、歐洲衛星通信公司和加拿大電信衛星公司共達80億美元,占全球固定衛星服務的59%。*Rohan, “Fixed Satellite Service (FSS) Market World $17.21 Billion in 2019”, http://www.prnewswire.com/news-releases /fixed-satellite-services-fss-market-world-1721-billion-in-2019-284855421.html. (上網時間:2015年10月10日)美國進一步加大對商業太空公司的開放力度,尤其是在載人航天、商業圖像等領域率先打破政府壟斷行為,以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授權商業合同的形式引入商業競爭機制,2014年美國波音和太空探索技術公司分別獲得NASA商業成員計劃資助48.2億和31.44億美元。
商用和民用航天雖然競爭激烈,但卻無法抵擋公眾共同參與太空活動的積極性。2014年,一群志愿者獲得NASA和歐空局授權后,在互聯網上為國際日地探險者衛星3號(ISEE-3)項目籌集重啟資金15.9萬美元,衛星操作團隊使用開源軟件生成無線電指令,通過波多黎各的阿雷西博射電望遠鏡發送接收遙測信號,并成功與ISEE-3建立聯系。*Space Foundation, The Space Report 2015, p.12.
再次,在軍事太空領域,美國依舊擁有絕對的優勢地位,同時主導構建“多國太空聯盟”,與北約盟友在聯合太空作戰方面開展深入合作,與亞太盟友的軍事太空體系也初見雛形。美軍發展了豐富的太空作戰理論,空軍和參謀長聯席會議發布了《美國空軍太空作戰條令》*Space Operations, Air Force Doctrine Document 2-2, http://www.dtic.mil/doctrine/jel/service_pubs/ afdd2_2_1.pdf. http://www.dtic.mil/doctrine/new_pubs/jp3_14.pdf.(上網時間:2012年5月)、《太空作戰條令》*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Joint Chiefs of Staff, Joint Doctrine for Space Operations, Joint Publication 3-14, http://www.dtic.mil/doctrine/jel/new_pubs/jp3_14.pdf. (上網時間:2012年5月)等多部條令。同時美理順了太空部隊的指揮體制建設和作戰人才職業化培訓體系,繼2002年美軍將太空司令部和戰略司令部合并成新的戰略司令部后,2010年9月美國空軍全球打擊司令部(AFGSC)已形成完全作戰能力,到2010年初美軍太空作戰人才已基本滿足部隊需要。美軍擁有種類齊全、技術先進的太空裝備,2007年美國宙斯盾驅逐艦使用標準-3導彈成功進行反衛星試驗,進一步證實了美國導彈防御系統的太空進攻能力,美軍還大力發展“作戰響應空間”、“快速全球打擊”等能力。另外,美軍在實戰和軍事演習中注重運用太空力量,提升軍事太空力量的作戰能力,通過8次“施里弗”系列太空演習驗證太空軍事作戰理論體系。
在軍事太空合作方面,美國努力構建“多國太空聯盟”,并將重點放在聯合研發天基信息系統、共享太空態勢感知信息和共同研究探討太空對抗作戰形式方面,同時進一步推動導彈防御系統在全球的部署。近年來,加拿大、英國、荷蘭與美國合作研發美軍的“先進極高頻”(AEHF-3)衛星,2014年已建立通信鏈路,并開展相關能力測試工作。截至2014年底,美國已與澳大利亞、意大利、日本、韓國等簽署太空態勢感知數據共享協議,允許合作政府簡化從范登堡空軍基地聯合空間運行中心申請數據的流程。*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Remarks by Secretaries Clinton and Panetta in San Francisco, Calif., for the Celebration of 60 Years of the US-Australia Alliance”, http://www.defense.gov/transcripts /transcript.aspx?transcriptid=4885;Office of the Spokesperson, “Joint Statement from the Second Meeting of Japan-US Comprehensive Dialogue on Space”,http://www.state.gov.r/pa/prs/ps/2014/05/225990.htm; US Department of Defense, “DOD Agree to Share Space Data with South Korea”, http://www.defense.gov/news/newsarticle.aspx?id=123097. (上網時間:2015年11月6日)自2012年開始,美國盟友開始深度參與美軍“施里弗”系列太空戰模擬演習,最近兩次演習中盟國人員則作為參演人員直接參加演習活動,并簽署了一系列“盟國太空作戰”文件。*HQ SACT Report, Schriever Wargame 2012 International, http://www.act.nato.int/images/stories/events/2012/sw12i/sw12i_report.pdf. (上網時間:2013年8月30日).美國還積極在歐洲和亞太地區部署導彈防御系統。2009年9月,美國提出歐洲分階段適應性方案(European phased adaptive approach,EPAA),分四個階段在歐洲部署分階段適應性導彈防御系統,該系統已于2012年初步形成了反導能力。*周黎妮、王姝、李坡、張煌:“美國的歐洲分階段適應性導彈防御系統發展淺析”,《裝備學院學報》,2013年第5期, 第69~73頁。在亞太地區,美國試圖構建亞洲一體化導彈防御系統,與日本、韓國共享美國偵察預警衛星、空中預警機等預警情報,始終把日本視為第一合作伙伴,幫助日本完善導彈防御海基平臺,*Richard A. Bitzinger, “Asia-Pacific Missile Defense Cooperation and the United States 2004-2005”, http://www.apcss.org/Publications/SAS/APandtheUS/BitzingerMissile1.pdf. (上網時間:2015年11月3日)并與日本共同研發升級改造“標準-3”導彈。*Tucson A.Z., “Raytheon Awarded $175 Million for Standard Missile-3 Block IIA”, http://business.highbeam.com/435147/article-1G1-238243183/ratheon-awarded-contract-standard-missile3-block-iia. (上網時間:2015年11月3日)同時美國還扶持韓國和澳大利亞的“海基導彈防御系統”建設,在亞太地區兜售“末端高空區域防御系統”。*Bill Gertz, “Kerry: US Still Advanced Missile Defenses in Korea”, http://freebeacon.com/national-security/kerry-u-s-still-wants-advanced-missile-defenses-in-korea/; Frank A. Rose, “Missile Defense and the US Response to the North Korea Ballistic Missile and WMD Threat”, http://www.state.gov/t/avc/rls/2015/242610.htm;Frank A. Rose, “State’s Rose on Enhancing Regional Missile Defense Cooperation”, http://iipdigital.usembassy.gov/st/english/testtrans/2015/04/20150408314585.html#axzz3eoiEb0vU.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20日)
俄羅斯則在成立了世界上第一支獨立建制的航天兵部隊后,積極采取措施制止在軌軍用衛星數量銳減的勢頭,研制新型航天運載火箭、建設新的航天發射場,并于2011年成立“空天防御兵”。2014年12月26日普京簽署批準新版《俄羅斯軍事學說》,首次提出了正在組建的空天軍的具體任務,2015年8月1日,俄空天軍正式開始戰斗值班,并于9月30日開始協同敘利亞軍方對敘境內的極端組織目標實施空襲。*郭衍瑩:“俄羅斯為何成立空天軍:西方威脅到俄安全底線”,http://mil.huanqiu.com/world/2015-10/7755019.html.(上網時間:2015年10月15日)
最后,制定太空活動行為準則、成立太空合作機構成為新興的太空合作領域和太空合作方式,但不論是太空活動行為準則的制定還是太空合作機構的新建,都無法擺脫政治和外交目的,成為太空外交中新的競爭手段。聯合國雖然就有關國際太空合作提出了相關原則,但《外空條約》的規定較為原則化,而聯合國大會的決議《外空國際合作宣言》不具有法律約束力。近年來,歐空局和美國大力呼吁建立太空活動行為準則,試圖主導國際太空活動主權,確立自身的國際太空活動話語權。美國主張通過控制全球公域實現其治理下的“和平”,歐空局則主張集體安全,更加強調通過共同合作確保全球公域的安全。雖然聯合國偏向推行歐空局的國際太空活動準則,但由于太空技術的敏感性,國際太空活動行為準則幾乎不可能真正體現和保障平等互利原則。2006年1月,新美國安全研究中心發布一份報告,提出“有限太空戰”的概念及實施“有限太空戰”的五大原則,在太空作戰規則制定上再次搶占國際話語權。
太空合作機構和組織在推動太空科學與技術合作的同時,也漸漸成為太空合作聯盟相互抗衡的重要手段。2005年,中國、巴基斯坦、泰國倡導設立了亞太空間合作組織(Asia-Pacific Space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美國擔心該多邊太空合作組織會削弱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影響力,便加緊與其亞太盟友開展太空合作,并于同年推動日本在亞太地區太空機構論壇(Asia-Pacific Regional Space Agency Forum)組織框架下以“災難管理支持系統”的方式開展太空合作,形成新的太空聯盟。*Zhao Haifeng,“Current Legal Status and Recent Developments of APSCO and Its Relevance to Pacific Rim Space Law and Activities”, Journal of Space Law, Vol.35, Issue.2, 2009, pp.561-580.
從目前國際太空競爭與合作的現狀來看,國際太空活動進入了第三次緊張局勢后的平復期。世界主要航天國家在有重點地參與國際太空競爭的同時,積極推進國際太空合作。從歷史上看,前三次世界太空競爭的緊張局勢并沒有引發太空戰爭,反而是通過合作避免了太空沖突的發生,其主要原因在于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太空資產遭受攻擊產生的碎片將嚴重影響太空環境,各國不愿冒險承擔破壞太空環境的國際譴責。太空技術正被廣泛用于政治、軍事、經濟以及社會、氣象、交通、通訊、金融等領域,已經成為國家經濟發展的助推器甚至是引擎,是國家軍事實力的倍增器、國家軍事戰略和安全戰略的賦能器。目前有60多個行為體進入太空,*Bharath Gopalaswamy, “Space Governance: A Modest but Important Start”, http://spacenews.com/37989space-governance-a-modest-but-important-start/.(上網時間:2015年11月20日)總共擁有1305顆衛星。*UCS Satellite Database, September 1, 2015, http://www.ucsusa.org/nuclear-weapons/space-weapons/satellite-database.html#.VnEo_vRAXX4. (上網時間:2015年12月10日)隨著航天發射次數和在軌航天器數量的增加,太空碎片增多,環境日益惡化。美國國防部太空監視網絡跟蹤編目的直徑約10厘米的太空物體超過1.6萬個,跟蹤但未編目的同樣尺寸的太空物體約為2.3萬個,直徑大于1厘米的太空碎片約為50萬個。衛星頻率和軌道資源趨于緊張,衛星無線電相互干擾的事故逐漸增多。面對日益復雜的太空環境和日益緊張的太空資源,美國智庫蘭德公司認為,美國目前比歷史上任何時期、也比其他任何國家都要依賴太空系統保衛國家安全,而太空系統卻越來越容易受到攻擊。*Morgan F.E., Deterrence and First-Strike Stability in Space: a Preliminary Assessment, RAND,2010.軍事沖突和對抗一旦在太空領域爆發,就將以摧毀敵方衛星或航天器為重要手段。衛星和航天器遭到破壞所產生的碎片會覆蓋周圍軌道,威脅穿過該區域的所有在軌航天器的安全,且根據軌道動力學原理,軌道碎片要墜入大氣層銷毀,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時間。以2009年2月11日美國銥衛星公司的銥33號商用通信衛星和俄羅斯宇宙2251號軍用通訊衛星在太空相撞引發的碎片為例,到5月31日,這些碎片共計達1081個,集中分布在600~900公里高度的軌道上,在5月20日到30日共11天的時間里,這些碎片對中國近地衛星的安全造成了6次威脅。*王秀紅、高彥平:“美俄衛星相撞事件論證分析”,《宇航動力學學報》,2011年第2期,第121~125頁.據估算,如果在近地軌道發生12次爆炸,就將產生約42萬個太空碎片,會導致近地軌道在幾十年內無法繼續使用。*James Clay Moltz, “Protecting Safe Access to Space: Lessons from the First 50 Years of Space Security”, Space Policy, Vol.23, Issue 4, November 2007, pp.199-205.總之,太空軍事沖突產生的軌道碎片會嚴重威脅全球在軌航天器的安全,從而使發動太空攻擊的國家遭到國際社會的譴責。
二是太空武器價格昂貴,各國難以承擔使用太空武器的經濟成本。里根政府中導談判首席專家保羅·尼采在評價美國星球大戰計劃時指出,如果美國能以低于蘇聯的代價部署太空防御系統,則意味著該計劃是有效的。*James Clay Moltz, “Protecting Safe Access to Space Lessons from the First 50 Years of Space Security”, Space Policy, Vol.23, Issue 4, November 2007, pp.199-205.這一論述表明,太空武器的價格是發展或部署太空系統的重要衡量指標。將武器送入太空的成本很高,軌道空間環境對武器在防輻射等方面的性能要求提升,也會增加太空武器的成本。同時由于受到軌道動力學的限制,航天器的軌道機動能力有限且代價高昂,通常為了達到軍事行動的時間和覆蓋的要求,需要采用星座的方式對太空武器進行組網,因此還會使太空武器的成本成倍或數十倍地增加。據美國憂思科學家聯盟估計,使用通用航空飛行器(Common Aero Vehicle)在30分鐘內從近地軌道對地面目標實施打擊,其費用超過使用彈道導彈的100倍。*Laura Grego, Space-Based Force Application: A Technical View, October 29, 2003, Union of Concerned Scientists.
三是冷戰形成了以核報復方式回擊太空沖突的思維,各國無力承擔引發核戰爭的風險。冷戰期間,美國和蘇聯在大量部署核武器的同時,加緊搶占太空這一新的“高邊疆”,只要美俄其中一方在太空領域取得成績,另一方必定會予以回應。太空技術特別是推進技術的發展使核武器成為真正可以投擲的武器,加上衛星具有強大的偵察監視、通信等優勢,大大提升了核武器的戰略威懾。*周黎妮、傅中力、王姝:“太空威懾與核威懾比較研究”,《國防科技》, 2015年第3期, 第51~54頁。.在“相互確保摧毀”的威懾原則下,美俄都將核反擊作為太空遭受攻擊后實施打擊報復的首選方式,由于擔心核戰爭的爆發,即使在政治關系最緊張時期,兩國也都克制首先在太空發生戰爭的沖動。冷戰結束后,俄羅斯經濟急劇衰落,美俄已不再互視為敵人。*夏立平:“論俄羅斯核政策與核戰略——兼用西方國際關系理論進行分析”,《俄羅斯中亞東歐研究》, 2009年第3期,第67~74頁。在國際太空領域,美國獨大,俄羅斯出現了資金、人才等多方面困難,不僅不能與美國在太空領域抗衡,而且必須通過太空國際合作才能保持原有技術。因此,迄今為止太空戰爭并沒有發生。
四是太空合作有利于降低本國太空活動成本、增加技術透明度和提升政治影響力,各國尤其是航天大國更愿以和平方式保持太空絕對優勢并獲得聯盟支持。近年來,太空領域呈現出多極化趨勢,國際合作成為太空活動的重要主題。在當前嚴峻的世界經濟形勢背景下,太空國際合作有利于減少費用提高效益;面對航天技術的敏感性,太空國際合作有利于保持技術領先;從政治外交角度考慮,太空國際合作有利于展現大國姿態、鞏固政治聯盟。首先,太空合作能降低成本。太空活動費用非常昂貴,投資回報是遭受質疑最多的問題之一。例如,奧巴馬政府迫于財政赤字的壓力不得不終止了小布什政府時期的“星座”計劃及重返月球等一系列載人航天項目,轉而提出小行星探測和載人登火星計劃。*Seeking a Human Spaceflight Program Worthy of a Great Nation, U.S. Human Spaceflight Plans Committee, 2009.許多國家都意識到太空活動已經成為一項全球性事業,國際合作能降低投資成本、分攤投資風險、提高消費比,美國、俄羅斯、中國、歐空局、日本等都主動參與或邀請其他國家參與國際太空合作,例如美國和日本就參與了歐空局的相關項目。*“Flighting Inflation, ESA Science Candidates Pushing the Cost Curve Could Be Saved by U.S. and Japanese Roles”, Aviation Week and Space Technology, December 7, 2009, p.46.美國還認為,與國際太空工業界的合作將會為政府節省更多資金,避免了政府技術研發耗時長、應用慢、花費大的缺點,因此放寬了對商業衛星出口和相關技術轉移的嚴格管制(但對包括中國在內的一些國家繼續保持嚴格控制)。*Clark S., “Obama Signs Law Easing Satellite Export Controls”, http://spaceflightnow.com/news/n1301/03exportconrol/(上網時間:2015年11月20日); Eligar Sadeh, “Reforming Export Controls of Space Technologies in the United States”, Astropolitics, Vol.10, No.2, 2012, pp.93-109.其次,太空合作有助于保持相關技術的領先性。美國非常重視維持其太空領導地位,認為太空合作不僅可以緩解本國太空項目的資金緊張問題,還有助于維持美技術優勢。1975年阿波羅飛船與聯盟號飛船對接、1995年航天飛機與和平號空間站對接,其合作的背后原因雖然非常復雜,但正如詹姆士·D·蘭德爾曼(James D. Rendleman)所說,蘇聯主要是因為項目停滯不前才同意進行對接,美國則是出于如果不能成為世界第一就要成為新的世界第一中的平等的合作伙伴這一考慮而作出的退讓。*Rendleman J.D., Faulconer J.W,“Improving International Space Cooperation: Considerations for the USA”, Space Policy, Vol.26, Issue 3, August 2010, pp.143-151.最后,太空合作能提高相關國家政治影響力。在國際空間站的合作過程中,美國認為太空合作可以作為杠桿和外交手段控制俄羅斯。*Abelman JM, Challenges to U.S.-Russian Cooperation in the Manned Space Program, Air war college, Air University, Maxwell Air Force Base, Alabama, April 1996, p.14.近年來,美國加強與盟國在太空態勢感知能力建設方面的合作,不僅緩解了太空碎片帶來的危害,也在協調國際合作的過程中鞏固了美國的太空領導地位,從而構建有利于美國的太空秩序。正如美2011版《國家太空安全戰略》中所強調的,美國是太空態勢感知的領導者,能夠利用其技術促進太空態勢感知的國際合作,并為美國及其盟國的太空能力和太空行動提供保護。*US Department Defense, National Security Space Strategy, 2011, p.5.同時美國還能因此更大限度地掌握其他航天國家和組織的太空實力,主導國際太空行為。
進入新世紀以來,國際太空活動以合作為主,但是由于太空的軍事敏感性,其競爭的本色是不可能消褪的。現有的太空合作或者成為政治聯盟的手段,或者成為外交斗爭的棋子,再或者成為牽制對手的砝碼,其合作未來將陷入一定的困境。太空合作本質上也是一種聯盟,借鑒格倫·施耐德(Glenn Snyder)關于聯盟困境的分析,太空合作將存在兩層含義的困境:一是就合作內部而言,一國加強合作關系將不可避免地卷入不必要的聯盟斗爭中,而弱化合作卻又有可能遭到聯盟的拋棄;二是就合作外部而言,一國若是為了避免被盟友拋棄而強化合作,就有可能刺激敵國,加劇緊張局勢,但若是弱化合作,則又有可能助長敵國的氣勢和信心。*高楊予兮:“美國與亞太盟國的太空合作研究——基于新現實主義聯盟理論的視角”,國防科技大學碩士論文,2015年12月。
在新的安全形勢和戰略環境下,國際太空競爭將愈演愈烈,發生太空沖突的可能性將增大。
一是相關國家核戰略和核威懾戰略的調整,降低了核武器在國家威懾體系中的作用,使核武器不再是太空遭到威脅和攻擊后的唯一反擊手段,從而為太空沖突的發生創造了常規作戰空間。美國提出新的三位一體的核戰略,將威懾力量擴大為非核與核進攻性打擊系統、主動與被動防御系統和快速反應的國防基礎設施,并提出“可信威懾”的概念,*Department of Defense, Quadrennial Defense Review Report, 2006.使常規打擊成為可選擇的威懾方案。由此,即使太空遭到威脅和攻擊,也不會導致核戰爭的爆發。
二是太空技術及太空武器的發展,降低了太空武器的成本,減少了對太空環境的破壞,也為太空沖突提供了多種可用手段。干擾器、致盲器、網絡攻擊等攻擊手段避免了動能殺傷產生太空碎片的危險,有效降低了太空對抗的成本。例如,2009年由伊朗支持的軍事人員在伊拉克利用一種名為“天空攫取”的廉價軟件(僅約25美元),輕易地從美國“捕食者”無人機上截獲了完整的視頻數據。常規快速全球打擊武器具有飛行速度快、射程遠、精度高的優點,可在威懾的同時實施有效精確打擊。
三是太空威懾和跨域威懾理論研究的發展,豐富了太空競爭和太空博弈的手段,通過模擬仿真和太空演習的方式可推演太空沖突的過程,為太空沖突在升級為核戰爭前提供了多種有效的對抗方式。例如,杰弗里·福登(Geoffrey Forden)推演中國利用反衛星武器攻擊美國的導航衛星、通信衛星、預警衛星和偵察衛星四種假設,認為中國在太空沖突中并不能摧毀美國的太空能力。*Forden G., “Viewpoint: China and Space War”, Astropolitics, No.2, May 2008, pp.138-153.斯科特·A·韋斯頓(Scott A. Weston)推演美國與中國、朝鮮及伊朗發生包括太空軍事對抗在內的假想沖突,分析認為太空沖突的范圍極為有限。*Scott A. Weston, “Examining Space Warfare: Scenarios, Risks, and US Policy Implications”, Air & Space Power Journal, Spring, 2009.此外,毗濕奴·阿南塔穆拉(Vishnu Anantatmula)從海權論、制空權論和近地軌道資源的角度分析,認為全球性太空沖突必將發生。*Anantatmula V., “U.S. Initiative to Place Weapons in Space: The Catalyst for a Space-Based Arms Race with China and Russia”, Astropolitics, 2013, pp.132-155.2013年8月,美國空軍航天司令部發布《彈性與分散空間體系》白皮書,提出為了應對潛在對手太空控制手段的威脅,應該以結構分離、功能分解、多軌道分散等多種方式,將現有的衛星星座和太空系統體系結構改造成具有“彈性”的“分散式太空系統”,以具有更強的生存能力。另一方面,美軍揚言決不放棄發展反衛星武器,若美國的衛星受到攻擊,將利用一切手段進行報復。據美國《華盛頓自由燈塔報》2014年12月的報道,奧巴馬政府已經“凍結”了有關禁止所有摧毀性反衛星武器試驗的提案,其原因是擔心這一提案可能會限制美國的太空行動,并會被中國和俄羅斯等國利用來限制美導彈防御系統。2020年之前太空領域國際態勢將越來越緊張,太空戰活動到2025年可能達到頂峰,*Matthew Hoey, “Global Space Warfare Technologies: Influences, Trends, and the Road Ahead” , http://cryptome.org/0001/space-war-tech.htm.(上網時間:2015年10月30日)新美國安全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埃爾布里奇·科爾比(Elbridge Colby)因而提出“有限太空戰”戰略,從防御和威懾角度提出要制定有限度的太空作戰戰略。*Elbridge Colby, From Sanctuary to Battlefield: A Framework for a U.S. Defense and Deterrence Strategy for Space, Center for a New American Security, January 2016.
總而言之,隨著太空技術和威懾理論的發展,太空國際合作的政治色彩正越來越濃,太空競爭將愈演愈烈,爆發太空沖突的可能性不可避免地增大。可以說,太空安全問題將再次成為影響國際安全和戰略穩定的重要因素。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中國作為第三個獨立載人飛入太空的國家,近年來太空技術正不斷取得新的進步和發展。面對日漸復雜的太空國際合作與競爭形勢,中國決不可僅僅關注太空技術的進步,還必須高度重視太空外交戰略,并做好應對可能發生太空沖突的準備。中國除了與俄羅斯繼續夯實在《防止在外空放置武器、對外空物體使用或威脅使用武力條約》方面取得的成績外,還應重點加強在亞太地區的戰略協作,尤其是在美國對中俄太空安全及利益構成共同威脅和損害的領域加強戰略合作,例如在反對美國鼓吹中國太空威脅論、美日反導合作、美日戰略擴張并加劇亞太緊張局勢、日本拋棄“和平主義”路線并軍事利用太空等方面協調立場,并采取有效應對措施。○
(責任編輯:黃麗梅)
*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太空沖突機理研究”(項目編號15GJ003-275)、國家社科基金項目“跨域安全與跨域威懾機理研究”(項目編號14BGJ028)和國防科技大學科研計劃項目(項目編號JC15-10-01)的階段性聯合研究成果。